一槌定音。屹立在炮台山68年的皇都戲院大廈,由陸海通家族轉移到新世界集團名下,期待這一級建築能開展新世界。畢竟,這是香港歷來最大宗單一強拍,為商界參與有保育、重建價值舊建築作了示範,有幸見過城中充滿歷史意義的皇后碼頭、同德大押等建築,清得就清、拆得就拆,保育可是需要心力同實力的。
皇都的住宅部份會拆卸重建毫無疑問,關鍵是外牆有名為《蟬迷董卓》經典浮雕的皇都戲院,有得留低。醉心藝術的新世界第三代接班人鄭志剛,有意把皇都戲院及商場復修成鬧市中的小型表演場地。你看高中已唱歌劇的他,連商場K11 MUSEA中庭都打造成opera theatre,皇都打正旗號變身港島區的opera house,與鄰近的新光戲院中西大戲環迴唱和也不錯,畢竟著名女高音費明儀、鄧麗君、維也納兒童合唱團首度訪港、英國著名男高音Peter Pears等都曾在這裏演出過的。
我對前身為璇宮戲院的皇都,有種說不出的情意結。那時在《信報》工作,寫稿寫到腦便秘,便會到春秧街吃碗豆腐花,再逛到森記書店打書釘,皇都是必經之路,有時會鑽進如迷宮的商場感受老香港的凌亂美。
最近去森記再訪皇都,正門已封了,從側門入內暗黑凋零猶如死城。我獨個走着如廢墟遊,連懷舊的公主眼鏡、聲線卡通、自稱歐建公再世的「文字師」歐陽昌都搬走了,只剩殘字爛招牌伴陋巷被遺棄的舊鋼琴,唯一燈光來自老字號手工洋服店輝煌,獨守輝煌不再的空城,帶點浪漫的滄桑。
輝煌洋服仍然保持昔日懷舊的裝潢,各式西裝布料仍然堆滿斗室,只是櫥窗模特兒衣架上的筆挺西裝掛了寫上「最後三個月清貨、特平訂做西裝」、「光榮退休」的紙牌,感到每隻字都散發依依不捨的情懷。
輝煌洋服的確曾經輝煌。五、六十年代香港製衣業尚未發展,每套服裝都是度身訂做,而當年北角就是洋服集中地,輝煌洋服由曾氏兄弟經營。記得以前聽過大哥曾少文話當年,提到昔日在內地早上耕田晚上替人做衫,是早一代的斜槓族。
那天傍晚重訪,大曾生還在工作,我看到那台日本製的Brother舊衣車眼睛發亮,大曾生以為我找細曾生曾錫苓,耳朵不太靈光的他說:「他下班了。」
「我是在欣賞你的Brother(衣車),不是找你的brother。」我提高嗓門說笑。曾少文微笑道:「是啊,這台衣車至少有半世紀歲數了,但我的那部Brother 更老了,至少比這部老十歲。」他緩緩移開身體,讓我看到他幾十年來的工作夥伴,這一台衣車散發更濃的古早味,經常觸摸的部位,油漆更已褪色。
兄弟同心幾十年手作事業,用的是「兄弟牌」,夠有意思吧?曾經,一張裁縫枱上工作、吃飯和睡覺三合一。只可惜fast fashion風潮下,就算勤奮如牛,手工洋服九十年代起也輝煌不再。
隨着強拍完成,皇都戲院慶幸有得留低,但一代的舊人也要無奈的徐徐退下舞台。
同日在會展看導演楊凡的動畫《繼園臺七號》的原畫展,竟讓我發現一幅皇都舊貌的動畫被放大成整道牆大的海報,實在震撼。畫中的皇都戲院重生,上映中的電影是《齊瓦哥醫生》和張徹的成名作《獨臂刀》,那是香港動盪的1967年。
畫中還見到現存唯一的第五代電車120號,今日我剛巧也見它徐徐駛過皇都。浮雕、藤椅依舊,人事全非,同一景象猶如平行時空,轉頭它已是最老的電車了。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