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網頁版十月初報道了一個感人的故事,題為「捕獲」(The Catch),關乎勇敢與仗義。
7月21日,法國中部拉維勒納夫(La Villeneuve)市的一個社區,10歲哥哥和3歲弟弟被困於五樓家中的火焰及濃煙,從房中探身窗外呼救,三個途人奔上樓要破門而入無功,折回地面,會上另外四人,排成人牆,張開雙臂,呼喊兄弟要逐一躍下,由他們來接,說寧可摔斷腿也好過活活燒死。
驚恐與怯懦之後,哥哥終於提起了弟弟,越過窗框,略猶豫,像看清楚下面的人準備好了,才把弟弟一放而下。三歲體重經50呎高空墜下的衝力,壓倒了三個人,都傷了,但合力接着了弟弟,平安。一人照顧幼的,六人馬上重組隊型,準備第二波50公斤墜下的更大衝力。哥哥在窗前消失了一會又回來,大概是整頓好勇氣,爬過窗台略坐,雙腳懸空,然後一躍而下,着陸前兩腳分別踢倒兩人的頭和肩。
驚心動魄的救援過程上了BBC圖文並茂的報道。
拉維勒納夫市這社區有點像我們的天水圍,規劃的時候理想完美,設施自給自足,後來政策及經營不善,原有的中產階級逐漸離去,社區多種族聚居,也越來越複雜,治安不佳,設施開始破落。兄弟被困火場是典型的父母讓幼童自留家中的疏忽問題,可幸的是還有人性未泯並且勇毅的隣居。
救援七人組之前互不相識,救援令七人皆傷,弟弟墜下途中遇阻變成頭向下,有人挺起胸口去接,七人傷勢包括斷指、斷腕、骨折等。救人只是本能,他們對採訪者說。
勇敢與仗義的本能並非與生俱來,而是經過教育的啟蒙,內心的探索和價值的選擇。
我中學的英文老師姓麥,長年只穿一套唐裝長衫,很有辜鴻銘風味,教本用"The Red Badge of Courage"(中譯《紅色英勇勳章》),像電影《讀書人》(The Reader)般一句一句的讀足整個學期;當年無知,後來才略知作者史提芬.克萊恩(Stephen Crane)要說的現代主義題材:主角亨利.法蘭明(Henry Fleming)不是完人,先是逃兵,後又羨慕同袍流血的榮譽感,復經歷過對大自然的感觸,對將領、社會大機器壓榨的質疑,由內心搜索到領悟,才確立出自己的價值觀,為同袍的生死榮辱當上護旗手。
《紅色英勇勳章》1895年出版,以美國南北戰爭為背景,1902年,英國小說家麥森(A.E.W. Mason)出版了《四根羽毛》(The Four Feathers),較通俗流行,背景仍是戰場,說的都是怯懦與勇敢,光榮與恥辱的故事;前後直至兩次世界大戰,陣前士兵除了要面對子彈,還有長長的刺刀,都需要懾人的勇氣。
荷里活近年多兩次大戰戲,喚醒了人的戰爭回憶,也開動了良心的再搜索。2014年有套安德魯.尼可(Andrew Niccol)導演,伊森.霍克 (Ethan Hawke)主演的《巡弋狙擊手》(Good Kill),無人機的戰場在冷氣室操控,作戰獵殺變得冷漠與無感,傳統的,身體力行的面戰勇氣將逐漸消逝。
操控無人機百發百中的狙擊手開始質疑任務的道德性、長官頒發命令的正當性;不論是親歷血肉橫飛的現場,還是坐控冷漠無感的巡弋,勇敢與仗義,皆不由威權鼓動,而發自良心。
我一代人都接受人道主義精神的教育成長,以啟發性的課本、小說、電影、音樂文化作成長教材,能善意質疑,反覆拷問,獨立思考,從而摸索出自己的人格。
只是不知道甚麼的教育體系,可以培養出一個族群,會對倒地無助的人視若無睹,汽車撞倒了人,還要來回輾壓,貨車翻側,大家忙着搶走散落一地的貨物。
如救援七人組所說,仗義之勇原出於本能,本能源於人文主義的教育,救弱扶傷的勇敢是真勇敢,崇拜及依附威權之勇只會施虐,面對真危難便打口砲之勇。
大局當前,台灣做了個調查,發現願入伍的人還少;至於中印邊界的強國兵哥,每餐有四餸一湯(至少宣傳片如是說),面戰的勇氣擺脫不了小確幸。
BBC報道用了The Catch做標題,大概呼應了沙林傑(J.D. Salinger)的小說《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無大成就的蹺課少年,卑微的理想只是要抓住每一個迷失方向,奔向懸崖邊的孩子,那是他整天要做的事。
捕手之勇為弱少而護,不為威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