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未磨】
監獄每逢冬天特別冰冷,大專生阿白(化名)早上「響貓」後在硬邦邦的床上醒來,摺好被鋪至起角,然後脫下衣服只剩內衣褲等候check mark。聽不明白?那就按下收音機播放鍵,讓時光倒流到他還柙第一天,人生強制暫停大半年卻未磨滅意志,以青春為代價急促成長再進化。
記者:黃翠儀
去年9月開學後,阿白笑說的確常常缺席,直到其後突然在抗爭現場被捕、還柙,本來已排期的急救證書考試也只能擱置。當時他以為很快能保釋,想不到要等到多個月後才獲批。他記得還柙第一日是到醫院「隔渣」,即先留院一夜觀察有否身體不適,翌日去飯堂向負責自己所屬期數的懲教職員「報牌仔」,報上姓名、編號和所涉罪行。
其後的獄中每一日,就由早上6時半「響貓」即收音機報時廣播開始,「7點前後職員就會嚟check mark,睇吓會唔會夜晚打完交有痕迹,冬天check就比較辛苦,晨早流流除晒衫褲,都會凍到成個人震吓震吓流鼻水」。
還柙人士被關於收押所,雖然理論上多點權利、選擇,但同樣是個人身自由、生活環境和人權都有限制的大鐵籠。一個學生,這段時間學得最多卻是監獄術語,而初期硬性規定要上堂,通常每課一個小時,囚友們不分學歷地坐在一起,教材不是一本完整的教科書,而是由書中影印數頁紙。每人每月可接收六本書,他喜歡運動類書籍,而其他人通常會入漫畫或長篇小說,因較耐看,「自從有我哋喺入面就叫暴動仔、政治犯,咁就咩(教育)程度都有,多咗入教科書、物理、量子力學乜類型都有」。
每日生活非常規律,他又堅持勤做運動,苦笑說還柙後好像更健康強壯一點。不過,孤獨亦是一大課題,「入面冇得睇鐘戴錶,唔係好知過咗幾耐,有時好快有時好慢,可能一兩個鐘但就覺得自己坐咗好耐、好耐;有時坐成日都係覺得,點解咁快嘅?」
而且初期很少收信,「又淨係播TVB新聞,都有諗過係咪被人遺忘咗,有少少真係好似condom咁嘅feel。但後尾都收到啲信或者其他資訊,例如解悶工廠,議員安排筆友,個feel就唔會維持好耐。」但他笑說希望來信可多圖少字,而有寫上自己名字的會倍感窩心,現時回到牆外,「想同牆內手足講,堅持住,畀啲掙扎」。
收信之外,每天最期待就是家人風雨不改探訪,難忘人在探訪室望向窗外,看到父母撐起雨傘渾身濕透地走進來,「佢哋本身好藍,話我搞事搞亂香港,但7.21晚睇住直播就好難反駁,事實擺在眼前,開始動搖,就多咗睇唔同台嘅新聞、直播」。
他亦有告之父母被捕時遭受警暴,被綁上索帶拉上警車,一關車門就被一班警員圍毆,其後他估計對方可能擔心被認出,就用布袋蒙起他的頭繼續打,「打到返差館,又扮唔小心跌爛我部電話好多次,成部機踢埋出去」。他要求去醫院,警員口頭說可以,但拖延到提堂時都未有送院而沒有驗過傷。
多個月後,阿白終於成功保釋。步出法庭友人遞上電話,他卻感到極不習慣,「我係連啲掣都唔識用,要人教我,覺得好陌生,真係好似古代人掂到手機咁樣」。回到居住十多年的家中,同樣覺得陌生,「返到去第一眼係認唔出咁滯,瞓返自己張床都幾唔慣,難得係有被冚有軟枕,床褥都係軟嘅」。
判案前夕,他對上庭一事不太緊張,只是擔心要早起會睡過頭,「心情都幾放鬆,其實都冇乜嘢,因為都上咗好多次」。這晚他會和家人用膳,因假設要再還柙,短時間內便沒有機會再一起吃飯。
若官司完結重獲自由,他想先過一下「正常生活」,「媾吓女打吓機吃喝玩樂,享受段短時間先啦,但個政府唔會畀我哋享受得耐」。
這次上庭未有結果,而他有一件心事,亦未有結果。訪問期間,他有點靦腆地請求記者為他寫一則尋人啟事,原來被捕後他與一些友人失散,很想尋回一個運動中認識的女生。他形容對方性格文靜,很喜歡貓,曾在灣仔附近撿回流浪貓領養,而上年區選亦陪她在港島投票。無奈保釋之後一段時間,亦未找到對方,「好後悔當初入去之前冇同佢表白,每日只可以掛住佢但就乜都做唔到……其實佢真係我堅持嘅動力,希望佢平安,如果搵得返,我淨係想同佢講一句我愛你」。
談起未來,他意志未減,過去從未自覺有香港人身份認同,亦想過去外國發展,「但係過咗呢一年之後,我會好自豪咁樣講,我係香港人,即係唔會選擇逃離呢個地方,盡量都想堅守返喺自己土生土長嘅地方」。
但那句尋人告白,仍未知何時才可親口說出。訪問完成後,阿白被判罪成再還柙,再上庭前他寫下一段給香港人的說話:「面對政權步步進逼,明白大家會有懼怕嘅時候,但希望香港人唔好放棄,企起身反抗,要明白再無退路,後面已是懸崖……」一名又一名年輕抗爭者被關進牢獄,赤子之心至今仍未令權力回頭,是否在宣告這片土地,早已虧欠年輕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