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到"The Demon Drink"這幾個字,我都會不期然同時反眼和心中樂了一下。控制不了的。
甚麼是"The Demon Drink"?是酒,劍橋字典說是"alcohol and its unpleasant effects"。
多得一個名叫William McGonagall的愛爾蘭詩人,在他筆下,逢酒必衰,非誅盡九族不可:"he neglects his loving wife and family dear, By spending his earnings foolishly on whisky, rum and beer",罪名一一羅列,"And after spending his earnings foolishly he beats his wife...... No doubt for the murdering of his wife he drops a tear," And he exclaims, “Oh, thou demon Drink, through thee I must die”,這詩正是題為"The Demon Drink"。
雙眼直反上太空。酒就是魔鬼,又打老婆又謀殺,庸俗的說教詩肥皂劇得要呼喚尖叫團;但叫我心花怒放是寫得出這偉大作品的詩人,被譽為"the worst poet in the 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以不被認同、無關重要,為同代同文所嫌棄而馳名,是江湖上公認的「狗不理傑出差劣詩人」。
被「詩渣」視為惡魔,算點名加持了,顯得格外高尚神聖,像被689在面書發揮KOL本色招呼過一樣。由是每次暢飲the demon drink,我必暗爽歡樂,你知啦做咗衰嘢,人都開心啲。
“The Demon Drink”是很英式的說法,從英國人的口中吐出,永遠有種黑色反諷意味,以貶為褒,心中的嘴角得戚翹起,只翹一邊。
說到飲酒要有節制,否則必被惡魔所噬,我的英國朋友G例必認同,他最喜歡說:"My doctor told me to watch my drinking. Now I drink in front of a mirror"。自戀得拂了一身還滿但恰到好處的他,持酒照鏡時更加孔雀開屏。經營一間酒舖,疫情下他還捱得過去,但他開酒吧、餐廳的朋友,都不好過。
倫敦的疲情再度不樂觀,Coronavirus U.K. Curfew就算由封城變成稍為放寬,有些酒吧餐廳都再會無期了。黃昏時候,一起去喝杯「魔鬼飲品」之歌不復唱,心情唔靚,真正的厲鬼叫病毒。血管裏流動着的反正是黑色幽默,G和我由互相問候變成一起斷估,如果世上沒有了酒吧,誰會先死?
我零秒搶答,唔使諗:Hemingway!
G不敢反駁。海明威說過:"Don’t bother with churches, government buildings or city squares, if you want to know about a culture, spend a night in its bars"。沒有甚麼比起蒲一晚酒吧,更能令人認識地方文化。
他愛杯中物街知巷聞,比起蘇軾更瞓身,他愛蒲酒吧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前幾年他117歲冥壽,BBC文化版還為他做了一個「海明威與the demon drink」專輯,列舉他一生深愛酒精的二三事。
我最喜歡的,卻是BBC沒有提到,海明威自己說出來的事。
話說他和畫家Miró是好朋友,識於微時,大家都未成名,都很努力工作,都一窮二白。海明威的文字被一再打回頭,Miró賣不出的畫作堆積在畫室。但海明威深深愛上了Miró的一幅畫,念念不忘得要命,縈懷心間得繾纏,窮作家太想擁有那幀畫。Miró畫下南方老家農莊的畫,就是《The Farm》。
即使大家是好友,海明威仍堅持交易要透過art dealer來做。結果,對方索價$200美金,昂貴見血。他成功爭取到分6期付款,但條件是他要簽一份chattel mortgage的辛辣協議。萬一他任何一期還款有誤,畫作即被收回,已付的款亦將被悉數殺掉,畫財兩空。
如期,他交了5期供款,但到最後一期真的山窮水盡了。文章都賣不出,請dealer通融延期一下斷然被拒,有甚麼比收畫殺訂更化算?
這時候,巴黎的La Closerie des Lilas要出場了。到了供款最後限期當日,愁過生意失敗的海明威頭髮亂了,"came in there sad-ass for a drink",酒保問明他何事哭喪之後,靜靜把他的悲慘世界告訴了其他侍應。一聽之下,大家慷慨眾籌救救小Ernest,二話不說為他集資到所需款項,愛畫保住了。
試想如果酒吧他平常去少一點、或者酒吧因瘟疫都要關門,他是否要第一個自刎。
救他一命的酒館餐廳,自然是海明威在《流動的饗宴》提到的同一間:"Then as I was getting up to the Closerie des Lilas with the light on my old friend......"。曾是詩人畫家、文人墨客流連之地,名噪了好一大段日子,他們都有自己的私家位。百年老店如今你坐進去,會發現有些桌上鑲有銅片,上面刻着不同文化名人的名字,然後發現自己隔代和他們同枱。我便試過在S.(amuel) Beckett的枱,喝着the demon drink,從沒想過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