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焦土 尋找異鄉的故事

國安焦土 尋找異鄉的故事

【惡法三個月】港版國安法生效後,白色恐怖瀰漫全城,有異鄉人決定留守這片隨時淪為焦土的地方,也有港人無奈成為逃兵。但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熱愛這片曾經是樂土的香港。

香港男生 赴台重生 盼不忘彼此

「各位乘客,我們即將降落在台灣桃園國際機場……」Dennis在香港土生土長,今年9月,他踏上了飛往台灣的航班,去當地就讀碩士課程,亦計劃移民重新開始。上機前兩日,他一大早便趕去郵局領回入台證,惟因疫情令郵件積壓,職員叫他下午再回來,「最壞打算係改機票,咁就要遲開學,不過我都有預備過呢個情況,由決定去台灣讀書之後,我已經沙盤推過好多可能性。」

離別在即,他在電話設下倒數計時,畢業後因工作需要不時要到戶外考察場地,發覺香港美麗得很。近年愛上乘坐巴士,一上車便倒頭大睡,也喜歡一邊看風景一邊看Google地圖認路,「啱啱出咗長青隧道應該係葵涌工業村;你去搭西鐵或者巴士,尤其是東涌綫,一路望住個海好治癒㗎。」

Dennis所有親友均支持他的決定,早前自工作了數年的公司辭職,出發前相約一起玩音樂的前同事再聚,「我哋一齊租咗間band房,今晚應該係喺香港最尾一次夾band,呢度叫精神時光屋,入咗嚟你係唔知道啲時間過得咁快。」萬般不捨,為何也要走?

回想去年反修例運動初期,他也以合法形式參與,但經過一個月後,「多少有啲疲勞,思前想後,諗緊仲捱唔捱得住?因為好辛苦,見到有人輕生,好多人受傷。」不想活於恐懼,他決定找一個自由之地重新開始,尤其今夏香港面對的最大變化,國安法立法,令他更下定決心。

幾經波折,終於趕及取得入台證如期出發,機場登機櫃枱亦因赴台學子們大排長龍,重現一點久違熱鬧。這刻他突然擔心有否遺漏重要文件,又或者有誰還未道歉道謝,因為疫情等關係,很難確定何時回港。告訴自己要努力融入當地文化,答應到埗後常常聯絡家人,但他語帶哽咽,「但點都……唔擔心就假,始終媽媽年紀都大。」

縱然很愛香港,但能力有限,進退有時,他只望四散的港人,不忘彼此。記者想起香港著名導演張堅庭最近訪問,「佢話香港人有個DNA係會向外走,我信係咁;最緊要大家記住,就算去到第二個地方甚至拎埋護照,唔好唔記得自己係香港人,他朝一日可能街頭撞到,仲可以用廣東話講到幾句粗口,咁都OK嘅。」年紀輕輕卻無限欷歔,這晚他背起行李,身影慢慢在離境大堂遠去。

■Dennis在港土生土長,但決定到台升學,呼吸自由空氣。

法國勢力 留下見證 深信明天更好

「這次我從頭面對,過去和以後……」灣仔歷史建築藍屋的樓上,飄來王菲的歌聲。法國人Arnault家住藍屋,愛吃距離住所數分鐘路程麵包舖的牛角酥,日常生活圍繞這個港島舊區。雖然不諳廣東話,但家中收藏大量香港歌手、樂隊唱片,例如LMF、Beyond,最愛王菲和達明一派,「我去過王菲演唱會,最珍藏她1996的那張唱片,因為是我來香港那一年朋友介紹給我,是一切的起點。」

1996年他大學畢業,當時要強制服兵役或找一份海外工作代替,去銀行見工前路經戲院,被港產電影《重慶森林》的海報吸引,自此和香港結緣,「那比當兵聽起來更有趣更適合我,我便說想去他們的香港分公司工作。」

第一次來港時,原計劃只待一年半,最深刻是飛機在舊啟德機場降落,「時值新年商店都關門了,記得常常很大霧,感覺很神秘。」「我在港認識很多朋友,也是主權移交時期,很多未知但又很多刺激,而我已喜歡上這城巿,便留下來工作。」輾轉間開創個人事業,在灣仔經營的購物店品牌創立14年,今年更逆巿開分店,「即使這兩年從事零售很困難,因為政治環境和疫情,我仍然覺得我們帶來了些不一樣的,我就是不想停下來,哈哈。」

來港24年,他笑指超過他一半歲數,已視香港為家。物價貴,住屋細,但人人充滿活力,是他多年來對此城感受,「在這裏謀生從來不易,但就是有能力將很多想法實現。」不過,當國際都會漸漸風光不再,今時今日新增「外國勢力」標籤,7.1後更多一條油漆未乾紅線,外籍人士亦要面對。

「的確,我認識不少朋友正考慮離港,我能明白,因為當初我也選擇離開國家去探索世界、追求更好的生活,想要更多自由自主。」但這一刻他沒有想過離開,因已在香港建立生活、事業,「我常常由這裏的人身上看到某種樂觀,是很艱苦、很多困難,但總有種氣氛是,好吧,我們會再來而且會變得更好。」

■Arnault居於灣仔藍屋,來港24年,早視香港為家。

西班牙記者 留守向世界說真相

西班牙人Ricar兩年前和太太來港定居,欣賞香港的自由民主,「始終有英國留下的rule of law,能住得較安心。」但去年站在香港街頭,Ricar於人潮中首次嘗到催淚彈的滋味,「6月9日我在現場拍照、和港人聊天,從未看過有這麼多人上街;6月12日我在立會外,突然聽到聲響、有人奔跑,然後便看到警察射催淚彈,當時有點危險,因人太多但要很短時間內疏散。」

自此他改為任職自由身記者,曾為西班牙電視台採訪香港示威活動,自己創辦了西班牙文網媒,題材包括香港新聞一腳踢拍片剪接,當然亦有報道港版國安法。他指,有居港同鄉覺得立法沒有影響,但亦有朋友連使用社交媒體亦變得小心,他認為很多國家都有國安法以針對例如恐襲等特定罪行,例如西班牙面對恐怖分子多年,「但港人不喜歡國安法條文不清晰,例如對記者而言,就不太清楚甚麼可以做,甚麼不可以做。」

他形容現時仍看到不同報章和不同立場的傳媒,亦有報道反對政府政策,情況未算最壞,但當局亦有舉措打壓新聞自由,例如有針對記者的新指引,「那好像在說他們不歡迎某些記者」。當初所嚮往的自由,究竟還存不存在?他認為如果沒有疫情,社會情況或會不同,「例如在twitter其實還可看到很多香港人關注時事,但現時世界各地都忙於抗疫,少了關心疫情以外的事。」

在香港採訪經常伴隨危險,去年有記者更受槍傷致盲,他亦捱過水炮車洗禮,但Ricar堅持留下來採訪,「我希望可以繼續做我的工作,就如以往一樣。」

■Ricar去年6.16到遊行現場拍照,當時感到十分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