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作家維珍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曾經在日記中描述自己在菜市場中的所見所聞;那些家庭主婦在那裏神情專注地揀菜,和小販一本正經態度認真地討價還價;維珍尼亞吳爾芙看在眼裏,不知道為甚麼心中覺得受了冒犯。我在這裏容許自己大膽地斷章取義,嘗試解釋她的心理活動:作為一個女性主義的先鋒,並且以寫作為重的藍襪子,看到了安份守己,一心一意做家庭主婦的女性,抗拒可能是一種本能反應;尤有甚者,她完全不能理解為甚麼這些家庭主婦將煮飯買菜這種日常瑣碎當作人生大事。她甚至會覺得這些家庭主婦正在無言地指出她自己的不足,並且因此受到冒犯。
真正的通達是誰也不必輕視誰。主婦做了一頓好飯菜,詩人寫成一首商籟,木匠做成一張椅子,清道夫掃乾淨一條街道,同樣是一場功德。總之各人盡其本份就是。誰也不必以為自己高人一等。關鍵不在於做甚麼,而在於怎麼做。做任何事情的首要條件是集中精神。我們讀書的時候要做功課,解答數學題目,甚至去背誦一段莎士比亞或者《論語》,為甚麼?這些似乎和現實人生沒有甚麼大關係。學來有甚麼用?其實我們學的正是集中精神,不為甚麼地把一樣功課做好。背《習慣說》脫漏了一兩個字,重頭再背一次。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在清晨坐下,強記或重溫一段自己喜歡的蘭姆或者一首古詩,藉此收魂拾魄,整頓精神,好好地迎接一天的工作和新出現的問題。從前我們做功課,老師最重格式和規範,寫化學實驗報告,解答幾何問題的程序,都不能稍有差池。這樣長年累月地訓練,就訓練出精神的集中和態度的認真;日後不論做甚麼事,這是基本。誠如里修的德肋撒(Therese of Lisieux)所言:「我們不必做超凡入聖的大事,卻要把平凡的事做得超凡入聖地好。」
主一無適就是敬。敬,就是虔誠,也就是一種宗教精神。極度專注地背誦《青青河畔草》,留意詩中的每一個字,和早就化作塵土的詩人心領神會,彷彿之間詩人又活了過來,這就是祈禱。法國聖哲西蒙慧爾(Simone Weil)說:「所有不含任何雜質的東西都是一小片真理。」一樣東西之所以不含雜質,正在於精神的專注和集中。把精神完全集中於一件事物,就能看到真境,如同放大鏡將陽光集中於一個點上,紙便燃燒了。西蒙慧爾又說:「專注是最罕見和最純真的慷慨。」這話是甚麼意思?如果我們對另外一個人有足夠的專注,不論是街頭的一個乞丐還是朋友,也就是清楚明確地認知到他的存在價值和自己一般無異。這也就是真正地毫無保留地去認識他,肯定他。全心全意去關注一個人,也就是愛他了。所以專注就是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