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張愛玲上銀幕，許鞍華是熟手技工，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由她現身說法講解箇中難處，我們當然要洗耳恭聽：「張愛玲寫的對白不像日常用語，更多的是趨於舞台化用語，呈現在舞台上自然問題不大，演員說國語還好，說廣東話就比較彆扭。她書寫的對白很細膩、曲折、委婉，不是一聽就能明白，這便成了一大難題，我們又不能直接改掉她的對白⋯⋯」這層道理，老中青張迷應該統統沒有異議。看過粵語版《傾城之戀》的觀眾都記得，周潤發原封不動對繆騫人說的甜言蜜語，幾乎全部都是意外笑彈，「你就係醫我嘅藥」根本無法在廣東舌尖註冊登記，經過那麼慘烈的窩打老，編寫《第一爐香》可想不會貿貿然再來一劑「我唔應承得你結婚，我亦唔應承得你愛，我淨應承得你快樂」吧？
如果由張改編自己的小說，會有類似煩惱嗎？唯一親自操刀的《金鎖記》不曾開拍，曹七巧有沒有控訴「天哪，你沒挨着他的肉」不得而知，恕我大膽推測，強逼上下人等拿着原著照讀的可能性恐怕十分微。以她的剔透，當然明白寫小說和寫劇本雖然都是寫，其實是兩碼子事，硬邦邦搬字過紙多數時候行不通。你看她的編劇作品，由最早的《太太萬歲》到後來電懋公司的《情場和戰場》《六月新娘》《小兒女》，包括被鄧小宇兜口兜面貶為hack job的《南北一家親》和《南北喜相逢》，哪一部的對白不是生活化的？其中的都會愛情諷刺喜劇，更深得王爾德精髓，接近字字珠璣，所以許導謙稱「最終這個障礙未有完全解決，只是盡力而為」，我覺得是「非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