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十二少(十) - 李碧華

尋找十二少(十) - 李碧華

正如從前的粵語陳片情節,永遠不可能大團圓結局:男主角娶了表妹,開枝散葉,繼承父業,修心養性,含飴弄孫,又一生了。誰記得當年青樓邂逅的風塵女子?

——如花死心不息。

十二少為她捨棄錦衣玉食,離家出走:「我在中環擺花街租了間房,以後不再分開!」

「難道十二少靠吃軟飯為生?」阿楚問。

如花不堪受辱:「他沒靠我養,他有骨氣,去學戲!」

落魄的紈袴子弟,談什麼骨氣?都仗如花向大老倌說項,華叔見十二少眉清目朗,風流倜儻,身段修長秀俊,也收了。如花斬了個瘟生,拜師之日,代他封了美金百元的「贄儀」利是。

戲行中徒弟常務是倒水洗臉、裝飯撥扇、抹桌執牀、遞杯盛痰涎、倒痰罐。十二少賤役雖減,委屈仍在,台上的他只是「雜類」五軍虎、拉扯、手下甲、書生乙、家丁丙……

陳家父母和表妹淑賢在後台,見家門不幸丟人現眼,鐵青着臉命他回家。如花受辱只淡靜地為十二少打點,就算是個小腳色:「開鑼鼓了,出場吧,戲一定要演下去的。」

但生命中的孽緣開始了,意外的悽酸,他脾氣日壞,身子日差;她輕勻脂粉,千嬌百媚,坐上長班車(私家手車),座位之後豎了支雜色雞毛掃,絢縵相映,車上銅鈴叮噹作響,掩蓋了擺花街蝸居窗前悵然目送上班的十二少。明明是貴介公子前程似錦,不容於家,不容於寨,又不容於社會。為了與痴心女子相愛,付出代價不云不大。縱情任性的日子沒有前景。如花雖溫十二少,但她「猜、飲、唱、靚」條件齊全,慕名而來的恩客故意躺上她大寨香閨,那十二少當年豪送的大銅牀上,挑釁她的艷聞。

他冷臉相向,借題吵罵,末了懊悔擁她痛哭……

塘西花客愛抽鴉片,不過消閒遣懷;落難鴛鴦,就是壯氣蒿萊,烟霞蔽日。如何過得一生?

不如一齊死。

(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