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輝可謂「神人」也,竟於差不多三十年前已深刻描繪出「丁蟹」這個極具前瞻性的角色。從前看時,捧腹之餘,也會佩服編劇創造出如此破格的一號人物,融入他的心理狀態來度出只有丁蟹才能說得出的對白;然現在每天眼看不論一城的「管治團隊」,抑或身體雖已歸化他國但思想依然心懷一黨的偉大國民,都頂天立地的告誡世人「人善人欺天不欺」,則只能搖頭苦笑。
丁蟹的特點是孔武有力、狼戾自私,但永遠以為自己是大好人,即使粗鄙偏執,一手打死如紳士般的好友方進新,依然相信道義公理都在他那一邊;其後更是運氣好得難以置信,一夜間成為城中富豪。當年以為極為誇張的角色塑造,原來是預言式的時代標誌。
《大時代》的世界有兩種邏輯,一種是邏輯,另一種是丁蟹邏輯。由這種丁蟹邏輯來看他與方進新之間的打鬥,自然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所謂過度使用武力,要怪的當然也是被打的方進新,「你明知我出手重,就唔好惹我啦」;打死了方進新,便應理解為「可原諒自衛令一個人長眠」。丁蟹眼中的世界,其他人只能從菲林底片中看到。
那麼所作惡行「斷正」又如何?此時最重要的抗辯,是釐清「重點」在甚麼地方。「呢件案嘅重點唔係我有冇殺人,而係浪子回頭金不換」、「我打死人,但冇做錯」,這樣的「打感動」,丁蟹認為橋雖然舊,但「中國人受」。的確,今天看到不少優秀的大國子民,不論身居何地,對於這類「重點轉移」,都非常之「受」,深信孟晚舟被加拿大高等法院裁定敗訴,重點完全不在有否「雙重犯罪」;拆毀教堂、炸砸佛像,重點也跟打壓宗教無關;全民檢測的重點不是一向信從的世衞所言之「成本高而不切實際」,而在於有別有用心人士抹黑。最近還有人傳來一篇偉論,謂昂山素姬由「人權鬥士」轉變為捍衛緬甸軍隊進行種族清洗,問題不在於她有否採取任何措施遏止軍隊對羅興亞人作大規模槍殺強姦,因為這情況久已有之云云,即使她掌權後選擇沉默也是理所當然;原來真正的重點是昂山素姬認同「一帶一路」對緬甸發展有利,所以才忽然被西方「抹黑」。Oh, I see,原來是所謂的collateral damage,Daw Suu太無辜了。
西方哲學認為「事實」(fact)與「真相」(truth)有別。事實是個別的、單一的,是真相的部分;真相則是整體的,由無數事實組成。當然,事實可以被製造,有心人也可以對事實重點的操弄,引導出不一樣的真相。在「有圖有真相」的世代,製造「事實」、創作「真相」,可謂輕而易舉,不然也不會出現有一齣又一齣大肆宣傳的官方「紀錄片」。當無知者執持片面或虛假的「事實」而以為掌握真相,拒絕接受不符真相的證據、摒棄邏輯分析的理性思考,乃造就出一籮又一籮的蠻蟹。但低處未算低,在有人敢說就有白癡相信的今天,又比丁蟹模式更為荒誕,根本不理會「事實」,直接憑空捏造一個「真相」,便有無數蟹仔蟹女撲出來「義憤填膺」地附和。
一向對得住天地良心、問心無愧的丁蟹,不明白香港人「點解個個都利字當頭,冇晒人性」。這樣的好人,無謂與之爭論,唯有祝願好人一生平安。但《大時代》裏面,丁蟹卻是不明不白地落得悲慘下場,被方展博向三富商「借運」擊敗,是為「大奇蹟日」。自此之後,香港股市有所謂「丁蟹效應」,每逢有秋官主演的劇集上映,便見恒生指數急瀉。這固然是一種無稽的都市傳說,但不妨想想,當愈來愈多秉持丁蟹邏輯的戰狼,漠視各種「事實」、堅持自行制定的「重點」,由此慫恿國家奮勇單挑全世界,如此捲起的「丁蟹效應」,才真的可怕。不幸的是,這股「丁蟹效應」造成的風暴,已經成形,而風眼正處於不少人以為已回歸平靜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