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綁緊我!(下) - 李碧華

求你綁緊我!(下) - 李碧華

馬路是水泥地,停車場日中無數車輛出入,只因已在凌晨時分,格外寧靜。

所以,那咔──嚓──力──嘞的聲音格外清晰。墜物是個年輕少女,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肝腦塗地,一如雞蛋撞石頭,肋骨外插,四肢骨折,手腳都錯位拗曲──但仍努力不懈地,自俯伏地面的慘烈姿態,奮勇抓爬撐起身子,碎骨「重組」嘞嘞連聲……終於勉強回復人形,把脖子半斷歪向一邊的頭顱扳扶正位,蹣跚跌撞,向三人哀哭:

「求你綁緊我……」

之後,如電源不足,熄機,這短暫的影像消失了。

三人僵硬地面面相覷,來不及逃跑已落幕的恐怖片?不,原來這亡魂炳叔前曾見過。

是一段哀痛的歷史。

廿多年前,這裏是個遊樂場,機動遊戲有「過山車」、「海盜船」、「衝上雲霄」,當中最多人玩的是後者。《乘客須知》也告示:「乘客必須綁緊安全帶,小心上落起坐,以免發生意外」。

當年,13歲的花季少女,在下午3時30左右,機動遊戲開啟,衝上最高處,力度猛,安全帶斷裂,安全壓槓未有效緊壓,少女被拋出車外甩上半空,毫無預兆,「啪噠」一聲生生摔死。

少女是家中獨女,志願當空姐。晴天霹靂,官司也打了一段時間。遊樂場封鎖,因死過人,自此一蹶不振,不久結業、拆卸、改建,成了住宅區和現代化商廈,把前塵抹走,無人記得……

「沒事的。」炳叔:「如常工作生活便可,這只是殘留世上最後的記憶,不斷重複。你不犯他,他不犯你──我當保安幾十年,各區常見的,不用怕。」又補充:「七月猛些吧。」

各人收拾心情開工去。

炳叔有沒說的話:──27年前,他31歲,當遊樂場的保安。那天,有職員協助乘客繫安全帶,少女笑道:「太緊了,勒得好疼,放鬆一點呀!」職員也就順從,炳叔巡視望了一下走開了。懊悔沒堅持讓她守規則,不久,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