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民意研究所的「我們香港人」計劃剛剛經歷了很不一樣的一個星期。我們就「立法會去或留」做了一次民調,香港人因此忽然對民調十分熱衷,平時沒有人看的記者會直播這次變成了媒體盛事。
「我們香港人」計劃沿於去年眾籌,所得的經費剛剛好上星期用完,沒想到最後一條題目竟帶來了這麼多的爭議,甚至連民調本身也成為爭議的一部份。這計劃的原意是要即時回應社會議題,畢竟研究所大多數的調查題目都屬長期跟進,例如香港人身份認同這條題目就連續問了30年;這樣的數據系列對學術研究的作用無可替代,卻未必能回應即時的社會爭議。於是我們便想到預先籌一筆錢回來,講明是要用來問有即時意義的題目,以免到要問的時候還要先花時間籌款。我們也知道民調帶有議題設定的功能,一定會有人質疑我們的民調有政治目的,所以一開始就把問題的設定權交給公眾,我們只負責具體執行,但求適時的民調可以快速回應公眾爭議。
那麼這次的民調結果有沒有解決「立法會去或留」的爭議?表面上,沒有。結果出來了,但如何解讀卻是言人人殊。有人說社會討論認識不足,要先多作辯論;有人說事關重大,決策門檻應該訂得謹慎,但這又帶來輸打贏要的責備。如是者,民調結果好像不但沒有解決問題,還帶來了更多的爭議。
如果我們活在一個完美的世界,我或許也會同意上述對民調的質疑。回到現實,我卻更關心往後的路該怎麼走。畢竟政治不是辯論比賽,就算給你贏得所有的道理,但如果爭執的過程讓很多人的心中留下一道刺的話,恐怕仍是得不償失,倒不如另尋一條爭議較少的出路。
當然,社會問題很多時候都是含混不清,沒有那麼非黑即白的。民調的問題問得二元,不代表後面的社會議題就真的是那麼二元。也許這個社會現實的複雜性我們還未摸透,要多加研究。過去數天,我們收到大量市民提議如何修改民調題目,例如加入各種全體去或留以外選項,好讓從政者也不用過於鑽牛角尖。經市民投票決定,「我們香港人」計劃於這個星期會重問一次「立法會去或留」的問題,但發問方式會由上星期的「是非題」改為「多選題」,詢問市民對各種解決方案的接受程度。
說到這兒,恐怕已經會有人要跑出來責罵我們是和「主留派」一夥的,是否要無限不停重做民調直至結果對他們有利為止。這兒我得預先做一點澄清:「我們香港人」的民調題目是由市民提議產生,每星期的題目都由市民投票決定。例如這星期的候選題目還有教科書爭議,我個人本來也不想這星期便再問「立法會去或留」,只是公眾投票結果就是要求我們再問一次,只好遵守遊戲規則。
順帶一提,上星期的民調結果公佈後,有輿論聲稱我們把民主派和非民主派的意見混合是要為「主留派」造勢。這可真的有點冤枉。事實是我們同時主動公佈了網上群組的整體結果和政治分層結果,以及電話調查的整體結果;至於電話調查的政治分層結果,也按傳媒的查詢即時提供,沒有半點隱瞞。至於為何網上群組就主動提供政治分層結果,電話調查的卻要等到傳媒查詢才提供,純粹是因為兩者方法學上有所不同:網上群組的整體結果一定要先計算了政治分層結果才能得出,所以要寫在報告入面。電話調查的分層結果沒有以書面發佈而以口頭方式發佈,則是研究所過去的工作慣例,沒有任何政治目的。從數字來看,首先公佈的網上群組分層結果對「主留派」其實更為不利。
退一步看,當民調本身變成政治爭議的一部份,說明市民對此爭議的緊張程度已經非比尋常。鍾庭耀教授比較樂觀,一直說只要保持科學透明就不用擔心。我比較悲觀,以當前的社會情緒,恐怕再強調「科學透明」也不足以回應。不過難得鍾教授在「我們香港人」的經費都花光後,拍心口話來年開支全由研究所承擔,那就讓我們繼續撐下去。
那麼民調到底能否解決社會爭議?民調就好像探熱針一樣,極其量可以告訴你有事發生了;但在這個基礎之下應該如何做才稱得上能回應民意,則是價值觀和想像力的問題了。
梁啟智
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