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下) - 李碧華

等人(下) - 李碧華

女孩忙上前問:「咦?你不回去,來這裏幹嗎?這2家都是我負責的。」

白衣男孩望望身後那哀傷地蹣跚跟隨的老人道:「這伯伯要走了,但他捨不得每天來探望的婆婆。是六十多年夫妻了,89歲的照顧不了85歲的,她只好住到安老院。」

回頭:「伯伯,我請示過,多給你一分鐘,隔着玻璃門好好再看她一陣吧──記着: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是格外開恩。來吧。」

「謝謝!謝謝!」連連拱手作揖感激不盡的老人進去了。

阿芳雖然受驚,但聽得黑白二孩原來也有點人情味,當下詫異:「小妹妹──你們怎麼不是那樣的──」

女孩笑了:「都什麼時代了,還有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嗎?這些小說和漫畫中的造型已經out了。」

──是追得上潮流,形象亦百變嗎?阿芳訕訕:「但我想不到黑白無常咁細個,好似初中生。」

「我們是初級生,實習後才升正。」女孩道:「近這幾個月,武肺死的多是老人,年老體弱有長期病患,易併發症,而且中風骨折心情抑鬱,求生意志不強,走得順從容易帶──窮兇極惡頑抗的,或者冤大仇深不肯走的case,通常由資深無常負責,我們搞唔掂的!」

「哦──」阿芳憤慨:「有人命中註定,但也有好些人渣恃權橫行恃勢凌人,甚至殺了上千年輕人『無可疑』……咁多人死唔見佢哋死?」

「你真不懂了。」女孩竟然教訓大姐姐:「若因己業受制裁,大半生勞碌攀爬所得名利金錢聲譽愛情親情,付諸東流,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受苦……『生不如死』才是最大懲罰。」

這時男孩出來了,身後的伯伯見過腦退化失智老妻最後一面,也釋懷放下了。女孩因時辰未到還在「等人」。

阿芳講「拜拜!」──不,她忽回走幾步:「你知道我住哪嗎?」

「不知道呀。」

──太好了太好了!阿芳吁一口氣,媽媽仍平安!快回家,珍惜生命中共聚的每一天。明天到街市為她搜購黃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