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業生意素來是經濟寒暑表。7月初,第三波武漢肺炎疫潮由的士群組揭開序幕,至今已有廿多位的士司機染疫。港大微生物學系講座教授袁國勇曾指出,這一波疫潮很可能因為有的士司機曾接載獲豁免檢疫人士而染疫,暴露了政府防檢漏洞,業界人人自危。
的士司機叫苦連天,一方面未收到政府防疫抗疫基金每月6,000元津貼,另一方面城市娛樂全面暫停,的士司機收入在谷底徘徊。的士站頭不見客人等車,只見車等人,當日上車滔滔不絕吹水的情景不復再,換來的是上車、開窗、交代目的地、付錢,靜默完成車程。但他們仍未絕望,反而在困境掙扎,變通求存。
記者:陳芷昕 陳詠恩
攝影:何家達 夏家朗 張志華
自救的士哥:津貼搞亂生態
下午時分,灣仔不見平日的熙來攘往,史釗域道的士站排了一條長長車龍無人問津。阿樺決定乾脆提早收工,他下車掀開車尾箱,用毛巾沾了沾水桶裏面的漂白水和滴露,先小心翼翼地抹淨車身的每一寸,再打開車門,抹淨安全帶、座椅和軚盤。
自香港於7月爆發第三波疫情以來,阿樺比以往更勤於清潔他的的士。基本上每隔一小時,他就會替車身內外消毒一次。身為的士司機,每日往返多區接載不同乘客,每次收錢後,他定必會用酒精搓手液消毒雙手,以保障自己和乘客的健康。
望封關堵疫潮
但即使他如何小心謹慎,生意仍然不見起色。疫症肆虐全城,人心惶惶,多留在家中減少外出。夜更的士司機本因為食肆於晚上6時起禁止堂食的規定而生意慘淡,但對於多做早更的阿樺來說,收入同樣大受打擊。「我有日開凌晨5點,喺的士站排隊排到7點先有第一單。𠵱家最差跌到得返四成,全日做唔到十個客。」
隨着確診人數不跌反升,阿樺於7月的總收入跌至萬多元。開的士六年以來,面對這次前所未有的逆市,他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加強清潔,努力載客。除了自救,的士司機別無他法。「一月爆第一波時,車主同車行已經自行津貼司機,早更同夜更都減半租,大家知大家難捱,一齊支撐住整個業界。防疫物資都係我哋啲行內兄弟左搵右搵撲返嚟。」
對於政府,阿樺不寄任何期望,反認為運輸署四月為的士司機推出的抗疫基金是幫倒忙。「好多人貪個津貼,個個都出嚟開工,70,000個司機出嚟開18,000部車,咪搞亂晒成個生態,形成惡性競爭,我哋啲固定司機咪畀個津貼累死囉。」疫潮持續至今已達八個月,阿樺的生意一直不復舊日水平,之前儲存下來的消毒用品也快將用完。他現在只能「做得一日得一日」,只望政府盡快實行封關和禁足令,讓疫情回落,「長痛不如短痛」。
輕黏土達人:每日開工得三個鐘
夜更綠的司機良哥主力元朗、天水圍、屯門一帶,即使不認得戴上口罩的他,乘客都會認得他的的士:司機位旁邊放置輕黏土縮景擺設,藍光照射下,兩條龍相對而立,張牙舞爪,龍鬚細緻靈動。以前良哥在深宵無聊等客時,總愛坐在車廂內搓捏輕黏土,製作出海底世界、花海等縮景,作品為他和客人打開話匣子,不過逾半年的疫情,令他閒情不再,久久未有新作,農曆新年後創作的雲海中國龍縮景放到現在,「得閒都去搵客啦」。
「沙士都冇𠵱家咁慘」
良哥的工作時間是晚六朝六,以往人們下班或飲酒消遣後便乘他的車回家,不過自從酒吧停業,加上餐廳晚市禁止堂食,紛紛提早關門,時值平日晚上九時,元朗猶如死城,錦上路西鐵站外的士站,有廿來三十架的士在等候,良哥估計差不多要排近一個多小時,「係做放工駁腳返屋企嗰兩、三個鐘,由夜晚六點幾至九點,之後已零星好少人,真係開工得三個鐘!」
其後,唯一24小時通關的落馬洲管制站封關,連帶通宵過關的客人亦告流失,他亦聞說上水一帶有些綠的司機失去了水貨客客源。7月起疫情第三波更是低谷,他試過整晚只得百多元生意,「𠵱家好似回復返以前12個半起錶嗰時咁,廿零蚊叫『中旗』,50幾蚊叫『大旗』」。
新界的士首兩公里起錶價為12.5元已是2003年的事,當年正是沙士。良哥開的士超過廿年,不住嘆謂:「沙士都冇𠵱家咁慘。」當年沙士疫區只集中在淘大花園等某些疫區,對新界的士影響較少,而武漢肺炎則影響全港。
良哥做熟客為主,客人沒有因為「避疫」而不跟他說話,不過跟他學做輕黏土的早更司機賢哥則不然,他說客人的確比以往沉默,他有時亦會主動開窗,讓空氣流通,亦令乘客安心。二人都說這段日子,因為收入減少,惟有做兼職增加收入,砌傢俬、搬運、水電家居維修等甚麼都要做,馬死落地行。政府早前推出防疫抗疫基金,向合資格的士司機發放為期半年的每月6,000元津貼,良哥和賢哥申請了個多月,無奈至今仍未收到。
不願上鏡的車主阿偉負責租車予二人,他擁有四架的士,本身亦是綠的司機,這半年來,車行、打理人都根據疫情而調低車租。私人車主阿偉也要將車租由之前350元減至180元,雖然早前已收到政府給予車主每架車30,000元的津貼,但他說只是稍為幫補供車錢,「一個月普通維修連保險都要3,000蚊,咁𠵱家早夜更各減一半車租,30,000蚊都係幫供車咋」。
「和你的」隊員:同路人疫下守望
31歲的輝輝(化名)是早更市區的士司機,朝六晚六開工,不過最近為博多點生意,他有時會提早至清晨五時就開工,「博吓睇吓有冇人好早趕返工吖嘛,點知都係冇。」他苦笑道。搏殺如此乃為勢所迫,輝輝說以往工作最多是載乘客上班、上學,但現在大部份人在家工作,學校停課,早更清閒了不少,因為連月來各國封關,人們無法去旅行,連帶以往市區趕去機場的長途客也失去。他說惟有勤力一點,不能只在的士站守株待兔,還要主動出擊,到處兜客。
幸好他有固定客源——「和你的」的反送中同路人,現時這批客人佔了其收入七、八成。去年反送中運動,他認識了一些志同道合的的士司機,漸漸組成「和你的」團隊,以Telegram和facebook接單,客人政見立場相近,疫境下在車程互吐苦水,日子也沒有那麼難捱。
做生意拒違背良心
不過他也遇過不講道理的客人,他記得去年8月11日尖沙嘴發生爆眼少女事件後數天,有位男乘客甫上車就說「你話啱唔啱呀,個女仔出得去都預咗㗎啦!危險你又走出去,仲要搞啲咁嘅嘢,抵死啦,射爆眼都冇得怨啦」。輝輝忿然回應:「就算你覺得佢行為唔啱,你都唔係咁喺度剝花生,講咁嘅說話,你連做人都唔X配」。
乘客繼續喋喋不休,輝輝半路停車告訴他,自己身體不適,要停車休息,男乘客馬上發難質問:「係咪玩嘢呀你?」威脅要報警,輝輝說:「我唔舒服,我驚影響駕駛,服務唔到你呢程,咁我唞下先啦。」男乘客威脅要下車動手,開車門下車後,輝輝便絕塵而去,若然要違背良心,他寧可做少一單生意。
輝輝自言,雨傘運動開始留意時事,認為社會本身已有太多不公平的事,只是去年政府「連戲都唔做」,更以警暴鎮壓和平示威,抓破面皮引起公憤。揸的士令他看盡世態,他記得有次港島遊行示威,警察大規模圍捕,他載了幾位年輕人上車,「見到佢哋上車好照顧啲手足,又睇吓齊唔齊人,個人定晒差唔多落車,先崩潰喊晒,我自己嗰程都忍(喊)得幾辛苦」,這些畫面叫他心酸。
輝輝喜歡開的士,他回想自己第一份工作是啤酒銷售員,每晚與酒吧老闆飲酒應酬,「嗰幾年醉生夢死咁過」。為求穩定,他去了揸巴士,不過卻發現實在太穩定,不適合自己,便轉為開的士。入行一年多先發生社會運動,後有半年疫症,司機都說收入大不如前,他笑言「我都覺得好鬼黑仔,(反送中時)都有過千蚊,𠵱家得幾百!」扣除三百元的車租,日賺二、三百元已算不錯,「我比較樂觀,又唔覺得會差到一個點係唔會復蘇,雖然我後生但我都捱過窮,我覺得唔係好差啫,香港人都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