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捍衛粵語運動十周年》,我一句批評電視節目《粵講粵㜺鬼》「淪為獵奇捉字蝨」,朋友問我:「既然同樣發揚廣東話,相煎何太急?」
說來話長,簡單講,我不喜歡那個㜺字,為何不寫盞?人人睇得明。你倒試試,在較舊版本的倉頡輸入法和中文電腦字庫,根本出不到㜺,咁偏僻怎普及啊?純粹自作聰明。千辛萬苦,從古書《說文解字》搵到㜺的釋義乃:「白好也。」於是穿鑿附會到粵語的「盞鬼」應該寫成「㜺鬼」、「走盞」應該寫成「走㜺」云云,是否一廂情願?用來形容輕鬆別緻,「白好也」的㜺勉強解得通,但「盞死」呢?難道也寫成「㜺死」嗎?
吾友李貴生博士(現職教育大學副教授)說得好:「這類其實不算研究,從文獻找出一些音義接近的字詞便說那是廣東話的書面語,只算趣談。」
計我話,連趣談也不算。有趣嗎?獨立擺一㜺字出來,讀都唔識讀,徒然嚇唬人,小朋友會因此愛上粵語嗎?只會更怕怕學習中文。
盞搞。
我不是堅持要用盞。其實,廣東話喪失官方語言地位早在元朝已經發生,有音無字很平常。正如近年我們講hea(懶),心知肚明並非英文,沒相近漢字,要寫出來唯有借英文攞個音,表情達意。盞/棧,亦是攞個音,但盞/棧遠比㜺慣見,就無謂捨易取難吧。
《粵講粵㜺鬼》和專搞這類東西的,譁眾取寵,把中文艱深化妖魔化,怎不見撥亂反正?吾友李貴生博士說:「我十多年前想寫一篇文章討論此議題,後來覺得粵語地位大不如前,有人願意趣談粵語已不錯,所以沒寫。」
原來如此。對,粵語地位大不如前,雖然我們仍然每天使用,卻無可否認,躲在三流城市講講鄉下話而已。筆者從事訪問工作深深感受到,近年我減少夾雜歇後語,為免年輕或來自五湖四海的被訪者未必明白。根本,一套語言要在本土拍成電視節目介紹,並不反映它如日方中,恰恰反映它日暮途窮。正因為擔心薪盡,所以要火傳,教育下一代──你何曾見過七、八十年代香港經濟騰飛時要文化懷舊?而教育下一代,適宜用此等偏方嗎?
我與李貴生博士大學同窗,記憶中,中大中文系的先師們不會這樣教的。貴生續道:「現在一些大學教書的行家有時也前邪後許,我更不好多說什麼了。」
怎叫前邪後許?語出《淮南子·道應》:「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後亦應之。」就是前呼後應,但我猜貴生的意思還包括:之前學者認為這類譁眾取寵屬於邪道,但隨着行情式微,有noise總好過無noise,漸變為默許甚至嘉許鼓勵,以邪為正了。
寧不悲乎?
吾友厚道,我卻按捺不住,不忍學問降格為玩雜耍,下一篇,繼續踢爆誰在「奢大奅」。
(隔星期六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