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國際博覽館社區治療設施日前啟用,就在各界忙於抗疫工作之際,立法會議員葛珮帆發揮出驚人觀察力,指有市民投訴亞博館掛上美國自由神像圖片,要求當局拆下。醫管局雖然已以避免工程人員感染為由拒絕,但葛珮帆和醫管局在此事中所展現的奇怪表現,倒值得細緻討論。
葛珮帆的要求引起輿論廣泛批評,醫管局拒絕的理由其實也很有問題。醫管局提出的理由是技術性的,只是為了工程人員的安全才不做,卻沒有從根本上指出這個工程本身沒有需要。正確的答案,應該是明確指出牆上掛上甚麼和治療設施的功能無關,亦沒有醫護人員表達反感,煩請葛議員不要浪費局方時間。
我不是說所有含政治意味的東西都不能拆掉。在「只要有人投訴就拆」和「所有東西都不可以拆」之間,本來存有很多討論空間。問題是亞博館那張自由神像圖片本來就不存在任何政治意味,拿出來討論實在有辱公眾常識。
如果事物真的有爭議,討論拆還是不拆,在一個正常社會當然可以接受甚至應當鼓勵。公眾場所中具政治意味的事物引發爭議,恐怕和人類歷史一樣久遠,是文化地理的常見題目。畢竟人類社會常變,「不合時宜」的文化地標應否拿走是每個正常社會都要面對的問題,如果不能討論才是有問題的表現。例如天安門城樓上的那張毛澤東像要不要有天也該拆下來,在中國大陸就是一件難以公開討論的事情,而這點只說明了中國大陸社會的封閉。又例如在許多東歐前共產國家,在共產政權倒台後紛紛把境內的列寧像拆掉,正是這些社會走向自由的體現。
那麼拆還是不拆,在甚麼情況才值得討論,在甚麼情況又不值得?我們不妨參考近年在這問題上吵得最多的國家:美國。近來美國有不少歷史人物的銅像被推倒,香港人隔着個太平洋往往看得不明所以,其實後面的細緻討論倒有不少值得借鏡之處。
以維珍尼亞州夏洛特鎮的李將軍銅像爭議為例。李將軍為美國內戰時期南方將領,南方戰敗後成為民間傳奇人物,他的銅像到底代表他的英雄事迹還是南方對黑人的壓迫,就成為拆還是不拆的焦點。翻查紀錄,原來銅像和紀念南北戰爭無關,而在停戰數十年後種族主義組織三K黨復興之時才被豎立;李將軍生前和他的後人都不希望豎立銅像,認為無助南北和解。此外,坊間的討論也不限於拆還是不拆,亦有建議在銅像旁邊增添碑文以作中立解說,或移到博物館讓世人能在一個中立場所以學術角度來認識相關歷史。
在這些討論當中,我們看到三個重點:第一,還原事物本來的複雜歷史處境;第二,認清當前社會對這段歷史的理解和爭議;第三,提出處理碰撞的不同可能。再舉一例,美國立國先賢傑弗遜以獨立宣言中「人人生而平等」的佳句聞名於世,但他本身也是一名奴隸主。雖然如此,美國社會對他的評價沒有因而變差,也沒有多少人說要拆他的紀念碑,因為整體來說他在他的年代來說並不見得特別糟糕,反而在很多方面比當時的社會還要進步,甚至到今天仍然超前。
如果把上述的種種討論放在香港,調查一下香港人覺得有甚麼東西應該拆掉的話,恐怕灣仔的金紫荊一定穩佔頭三位,葛珮帆的那張自由神像圖片則應該連頭一百位也進不到。畢竟在這次事件之前,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張圖片的存在;場地亦已解釋圖片原為表演場館的裝飾,沒有任何政治動機。查看民調數據,香港人對美國人民十分喜愛,好感度淨值有正35%,看不到香港人對美國有何普遍敵視(香港人對中國人民的好感度淨值則是負7%)。換句話說,放照片上去的無心,會看到照片的也無意;葛珮帆的投訴除了是無厘頭,還是無厘頭。
無厘頭投訴凸顯香港墮落
回想九七前曾有歌曲《皇后大道東》猜想九七後的香港會變成怎樣,當時也有輿論戲言日後要把彌敦道改稱為解放路,大多數人只當作玩笑看待。轉眼23年,今天竟有堂堂立法會議員提出如此毫無理據的建議,足見東方之珠墮落之迅速。
既然葛珮帆對政治文化地景的議題有如此濃厚興趣,不如在此來個大膽建議:把大埔海濱的香港回歸紀念塔拆掉吧。不少大埔街坊也覺得這座塔的咖啡色螺旋形設計奇醜無比,站在愛國愛港的立場也覺得有失體統。剛退任中大文化管理碩士課程主任的何慶基教授曾狠批這座塔毫無文化意義,浪費金錢。葛議員既為代表新界東的尊貴,不如花時間調查一下大埔街坊對這座塔的反感,從速把這座有辱國體的混賬設計拆掉,改為設置有益身心的公園設施,定能對香港的政治文化地景作出更偉大的貢獻。
梁啟智
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