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肺再爆發】
慈雲山可以改名做愁雲山了。這個社區自本地第三波疫潮爆發以來,已成為眾人口中的「疫區」,一片愁雲慘霧。截至7月31日,區內已累積超過221宗確診個案,為全港疫情最嚴重的社區,疫症更進一步蔓延至鄰近區域,讓香港人為慈雲山的疫情心驚膽顫,彷彿只要一踏入慈雲山,身上就會沾上病毒。
慈雲山人的無奈和恐懼,只有他們本人才深切明白。他們仍想跟香港人說,慈雲山不可怕。「我哋同所有香港人一樣,面對疫情都係齊上齊落。同埋更重要係,問題根源唔係慈雲山人,係香港政府。」
記者:陳芷昕 關冠麒
7月中的一個星期日,阿菲在家中包裝好約30份口罩和白花油後,便獨自前往離家約10多分鐘路程的慈雲山。出發之前,他特地戴上太陽眼鏡,又多次整理掛在臉上的口罩,好確保那看不見卻又似是無處不在的可怕病毒,不會隨一絲空隙入侵人體。他其實也非常惶恐不安,但無法再忍受自己安坐家中,眼白白看着慈雲山人受苦。
阿菲先來到已累計超過40宗武漢肺炎確診個案的港泰護老中心所在的毓華街,卻發現以往熙來攘往的畫面已不復見,小店門可羅雀,大多更索性關門大吉,門前只貼上告示:「因疫情關係休息。」他鍥而不捨,繼續帶着兩大袋物資,沿毓華街穿過早一星期經領展封場消毒兩天的慈雲山中心,前往中央球場,走遍各個屋苑,想要把物資分發給有需要的清潔工和執拾紙皮的長者。但一整天下來,他在慈雲山見到的人加起來也沒有20個,30份物資最後竟只派出10多份。
看着這渺無人煙、一片冷清的慈雲山,阿菲惆悵又心酸。30多年來,他從未想過這個地方竟會堪如死城。從小至今,他家住黃大仙富山邨,但他一向把自己定義為慈雲山人。他在慈雲山上學,上教會;太太也本住慈雲山,他不時會把孩子寄託在外家照顧;一星期他和家人也最少會前往慈雲山兩至三次,在中心和街市購物。
出門搭𨋢後要更衣洗澡
但這一切自今年七月戛然而止。自港泰護老中心爆發疫情以來,慈雲山的確診數字不見回落,反而每下愈況,儼如變成人人聞風喪膽的疫區。阿菲只好盡量少去慈雲山,而每次去完,即使只是10分鐘內的車程,一進家門他一定馬上更衣洗澡。外家所住的大廈也已累計有六宗確診個案。阿菲一家不排斥外家進門,但仍會到阿菲家幫忙照顧小孩的岳母卻也大感焦慮,進門後必立刻用酒精搓手液消毒雙手後,更特地自備多一套衣服更換,以免把病毒傳染孫兒。
對於家住慈雲山的居民,所面對的困境比阿菲更艱難。阿康一家四口住在慈愛苑愛聰閣,他的父母和妹妹一家也住在位於毓華街的萬年戲院大廈。得悉港泰出現第一宗確診個案一刻,阿康忍不住擔心起來,因為他們平日經常到港泰旁的惠康購物。翌日,萬年出現確診個案了;事隔幾天,又輪到愛聰閣。眼看着慈雲山的確診數字與日俱增,病毒似已遍佈任何一個角落,他無奈苦笑:「真係分錢又唔見咁快!」
阿康一家只好提升防疫措施,以策安全。除了更頻繁清潔鐵閘和玄關外,他們更自訂家規:只要出了門搭了𨋢,即使只是短短幾分鐘的路程,回家後一定要馬上更衣洗澡。他們也不再進入慈雲山中心這個「病毒溫床」。「就算消過毒,都覺得仲有風險。始終一日仲爆緊,啲隱形病人都可能會入中心。我哋可以唔入去就唔入去。」本來中心是慈雲山的樞紐,從慈愛苑步行至毓華街必經中心;中心也是慈雲山人的購物集中地。但這兩個多星期以來,阿康寧願駕車到稍遠的黃大仙大成街街市購物。每到星期日,他就會拿着自己、父母和妹妹三家人的購物清單,一次過在黃大仙大搜購,再把堆積如山的物資和糧食搬往車上,再沿路從萬年返回愛聰閣。
有些微症狀即如臨大敵
其餘時間,阿康一家也盡量留在家中。他和太太都是教師,和兩歲及六歲的兒女一同在家中放暑假。只是,7月中時,阿康仍要回校拿取試卷和處理校務。自覺未有感染病毒的他為了讓同事安心,也一直等待衞生防護中心前來為他們一眾疫廈居民派發樣本瓶進行深喉唾液樣本測試。7月12日,愛聰閣出現首宗確診個案當日,他就馬上向管業處查問「幾時有樽」,對方回答他,衞生防護中心回覆說兩日內便會前來派發。但等了又等,說好的樣本瓶卻芳蹤杳杳。
阿康只好向當區區議員岑宇軒查問,但岑同樣追查不果:「本來管理處話13號就有,但因為疫廈數量太多,要排先後次序。點知13號張竹君再講新安排,話一幢大廈要有兩個確診個案先計。之後愛聰閣再有第二宗確診,我諗住我哋可以優先安排。但因為其中一個個案係翠河群組,佢哋認為已經知道源頭,風險相對低,所以愛聰又要再等。到22號愛聰再有第三宗確診,我都仲等緊衞生署覆。」
需要回校工作的阿康早已等不下去。他決定自行上網搜尋檢疫資訊,卻發現資訊極為散亂。他先致電衞生防護中心熱線查詢,對方卻回覆他愛聰閣「個案未夠多」,如想預約,「有病徵先會派樽」,他最後決定自行到私家診所進行測試。
拿到報告以後,獲證實對病毒呈陰性反應的阿康終於可以順利回校工作。奈何身為一個慈雲山人,在7月以來彷彿變成「原罪」。他的同事一見到他,就跟他說:「你住慈雲山,小心啲喎。」有的甚至直接對他說:「你一日住慈雲山,你一日都應該要隔離自己。」每當阿康聽到這些說話,都覺得備受歧視,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慈雲山的確已是疫區。
即使他和家人如何小心抗疫,憂慮仍然揮之不去。只要出現些微疑似武漢肺炎症狀,他就如臨大敵,「會唔會終於發出嚟呢?」憂心忡忡的他更為此輾轉反側,睡不着覺,「會唔會要捉去隔離?老婆點算?細路點算?」最近,他咳嗽了好幾天後,他決定馬上到附近診所看病,醫生一聽到他住疫廈,就立刻建議他做快速血清測試,幸好結果是呈陰性反應,才稍稍放鬆下來。但看着慈雲山的確診數字不跌反增,他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但他不曾想過離開慈雲山:「呢度有我嘅家人要照顧,同埋我如果有病毒,我唔想帶去第二區。」
山友自發派抗疫物資
阿康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最近有次他到毓華街,他看着冷清的街道,倏然有想哭的衝動。「點解我哋呢度會去到武漢咁嘅地步?」這個問題,不只是所有慈雲山人的問題,更是所有香港人的問題。「好想喊之外仲有種有冤無路訴、好鬱悶嘅感覺。明明上個月都仲講緊連續幾多日冇本地個案,香港好威威咁,點解突然會咁?我都有反思係咪我哋慈雲山人特別多人唔戴口罩呢?但如果之前咁少個案,𠵱家突然爆,咁啲病毒喺邊度嚟㗎呢?」所有問題,直到7月28日食物及衞生局局長陳肇始終於承認第三波疫情源自免檢疫人士前,阿康一直得不到答案,同時,他只感到越來越無助,「突然進入咗個前所未有嘅恐慌,又好似冇人理我哋,樽仔又唔派,只能自己不停抹,但抹極都好似仲係危機四伏,呢啲日子我哋仲要捱到幾時呢?」
無語問蒼天,慈雲山人只能自救。自第三波疫潮爆發以來,facebook群組「慈雲山資訊交流」成為了阿康等慈雲山人交流區內疫情資訊的重要平台。「每日山友都好似記者咁,一路睇住張竹君一路mark數,旋即就會打上群組,大家互相通知。」除了收集資訊外,平日習慣書寫的阿康也把自己到私家診所檢疫的經驗,分享予一眾山友。「等大家睇完都知道,原來唔係得自己係咁嘅境況,藉大家分享、討論,可以一齊抒發吓大家無助嘅情緒。我幫到人,自己都多咗正能量。」
群組不時出現山友互相激勵士氣的帖文:「慈雲山人自己救!」「慈雲山加油!」「我愛慈雲山!」群組似乎是身處疫區之中的慈雲山人的唯一浮木,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靠山友自救,根本無法抵擋病毒肆虐。阿菲認為,解鈴還需繫鈴人,只有政府才可以帶頭有效控制疫情:「首先點解我哋咁多幢樓,都仲未幢幢做到檢測?啲網購平台又好多都已經唔送慈雲山,咁啲隱形病人通街走咁點呢?仲有會唔會可以搵啲社區組織,幫區內長者送飯,減少佢哋落街感染病毒嘅風險?第三,會唔會可以人人派口罩?山友能力有限,當疫情更嚴重,係咪要封山先安樂?我想像唔到。」
區內的確診數字久久未見頂,慈雲山人的無奈和恐懼,只有他們才深切明白,但他們仍想與香港人說,慈雲山不可怕。「我哋同所有香港人一樣,面對疫情都係齊上齊落。同埋更重要係問題根源唔係慈雲山人,係香港政府。與其問點解慈雲山係病毒溫床,點解唔問『點解免檢疫嗰二十萬人會喺我哋身邊?』我哋要搞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