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林間再一行,遊遊不覺到茅坪,迴環聳翠多奇景,黃竹山高不必驚。」流傳百多年、清末秀才許永慶與羅文祥創作的客家歌謠《圍名歌》(也稱九約竹枝詞),描述了當時新界地理風貌,當中關於西沙古道的,有這樣一段。用google地圖搜尋「黃竹山」,只會把你帶到北港的黃竹山新村,彷彿那是個不存在的地方,查一下地政總署1:25000郊區地圖,石芽山的東南方,茅坪以南,確有一個叫黃竹山的地方,以山為名,實則是個被石芽山、水牛山和芙蓉別圍繞的山窩。據載此處黃竹遍山,因此得名,但現時可見的竹林,只集中在往打瀉油坳的途中了。
所謂西沙古道,是橫跨馬鞍山系兩段主要古道的總稱,茅坪古道從大水坑到茅坪㘭,北港古道則由此續往西貢北港。這是昔日西貢鄉民徒步運送農產和漁獲到烏溪沙轉船往瀝源(沙田舊稱)的通道,途經五條古村,現在只剩下梅子林,其餘茅坪、黃竹山、石壟仔及昂坪四村,均已荒廢。今天大眾都只走茅坪和北港兩段主要幹道,但其實還有多條分支,月前走過茅坪老屋往梅子林的一段,今次走的,是連接打瀉油坳的分支──黃竹山古道,順訪黃竹山廢村。
茅坪古道沿茅坪坑溪谷右岸上登,經過茅坪新屋遺址和劉氏宗祠後,在海拔約200米處橫越溪床。石橋下流水淙淙,林蔭蓊鬱,本是炎夏大休好地方,眼見溪畔已呈人滿之患,考慮近月疫情,決定繼續上路。黃竹山古道入口就在石橋右邊,磴道依然完整,因為少人行走,偶有橫枝雜草擋途。 351年前(1669年)康熙復界,被迫內遷的沿海居民陸續返回,客家人勢孤力弱,爭不到平原地,只得山上建村,坡地陡斜,惟可開墾梯田,古道兩旁密林中,隱約仍看到梯田石壆。十二分鐘後,面前一堵高逾兩三層樓的石牆,恍若闖進某個迷城遺址,小小山村,建一堵如此高牆,也算得上工程浩大。石牆盡頭,磴道分左右,右是主幹道,沿石級上登, 密林中頹垣處處,危牆壘壘,氣氛陰森,此村房舍均以石頭築建,故別號「石頭城」,讓我想起尼泊爾安娜普納大環徒步途中的「石頭村」紮吉(Jagat),想像一百年前此處曾有百多村民(1911年的人口報告)聚居,儼如一座小山城。若繼續上登,經鄭氏古墳,便可接打瀉油坳,此段多年前曾走過,故探視過頹垣後,退回分岔路口,沿支路下走澗道。
澗道上沒有石橋,蹬道如石堤水平橫越山溪,水大時應會蓋過路面,此乃茅坪坑右源,溪水清澈見底。黃竹山也是條客家村落,昔日耕作為生,間中亦以黃竹編織竹器下山出售,村民鍾姓為主,現已全部遷至山下新村。過溪接石級上登,是山村的另一面,「鍾氏家祠」正立中央,屋頂已塌,旁有以水泥另建之新祠,是唯一完整建築,村民似常有回來打掃拜祭。繼續前行,穿過開揚的昔日農田和竹林,路再分左右,左可住茅坪坳,右則接上麥理浩徑。
澗癡如我,遇此凊溪,當然不會走過便算,折回澗道,用過午餐,泡杯咖啡,才繼續上路。先前石橋下人多嘈雜,如今幽溪獨享,不亦樂乎。豁免檢疫出禍,染疫人數急升,日前大家都估計,政府很快將頒「堂食全禁令」(果然三日之後實行),很多人會被迫作戶外進食之高危動作,青山綠水間仍有在外除口罩開懷飲食的自由,倍感珍貴。
環視黃竹山村一片頹垣,村民祖輩昔日流落此地,雖然開墾艱辛,其後總算安居樂業,還得此幽美環境作補償,然而社會大潮洶湧,人力難擋,後人終須再度離鄉別井,無力阻止祖居崩塌,有人覺得是改善生活,決定離開便不要再想着回來,只是若然心無眷顧,亦不會常回舊祠勤打掃。忽然驚覺,這根本就是整個香港的縮影,只是香港的劫難,來得更猛,更加兇險。
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