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突然淅瀝淅瀝地打在馬屎埔村的農田上,頭髮花白的謝達仁抬頭一看,本來萬里無雲的湛湛藍天,瞬間烏雲密佈。「以前一聽到青蛙叫,就知落大雨。」他小聲嘀咕,「但𠵱家都冇青蛙啦」。
這片座落於粉嶺聯和墟旁的小小淨土,61歲的謝達仁熟悉不過。他是馬屎埔村的農二代,小時候,家中有20斗田。每當放學回家,他和兄弟姊妹們就會馬上幫忙澆水、掘地、除草;凌晨2、3點,他們就爬起來割菜,再把農作物推到現在已發展成私人住宅「綠悠軒」的菜站銷售。那是上世紀70、80年代,粉嶺農業的黃金時期,馬屎埔、石湖、龍躍頭等農村共有超過400農戶。每逢早、午、晚三市,幾十農戶便會一同氣喘吁吁的,從村裏推着載滿瓜菜的竹籬到墟市。謝達仁記得,爸爸種的葱特別出名,「知道全記有葱,大家就爭相去問,啲酒樓食肆一早訂晒!」
隨着爸爸年事漸高,謝家陸續把田轉讓他人。今天,謝達仁仍與爸爸居住於馬屎埔村一隅,守着家中最後的兩斗田。去年9月,正式退休的他終可成為一個全職農夫。生於斯,長於斯,縱使長大後曾見證城市的浮華,但他畢生夢寐以求的,還是馬屎埔村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活。「每日起身見到啲菜又大咗,由播種、發芽、成長,每日都唔同;水坑裏面又有魚仔游來游去。」他頓了頓,「俱往矣」。
傳統農夫 視農業園為推搪藉口
謝達仁親歷粉嶺農業的興盛,也目睹其衰落。80年代末,隨着政府高舉發展的旗幟,推土機駛入粉嶺北,被收地的農戶逐一遷出,現在只剩40來戶。曾經一片綠油油的農田,如今已變成名為「榮福」、「榮輝」等的私人屋苑。2007年,政府正式將古洞北、粉嶺北及坪輋納入「新界東北發展區」,謝達仁便已預視到馬屎埔村的厄運。眼看着鄰居的農地,逐漸變成長滿野草的荒地。謝家的農田,也終逃不過──在發展局的圖則上,現在它被標注為「FL-023 2020年第四季」,意味着今年年底,就是這片仍然充滿生命力的農田的限期。
2008年,新界東北規劃第一期公眾諮詢展開,謝達仁同年成為馬屎埔環境關注組聯絡人,積極代表村民與政府就農業問題周旋,希望政府能給予受影響農民合理賠償,且為農民安排新的農地繼續耕作。只是,相比村民的安置問題,農業問題一直得不到政府重視,「當年同陳茂波開會時,佢好興同我哋講:『我哋有時間就會搵高永文醫生傾傾』,喺發展局眼中,農業係屬於食衞局。」
事隔數年,發展局終於陸續推出不同方案予有意復耕的農夫選擇。第一個是去由蕉徑原來的80公頃農地發展而成的高科技古洞南農業園,但謝達仁卻認為農業園只是個拿來搪塞農夫的爛方案,一來傳統農夫未必有足夠的資本和技術投入高科技農業。即使農業園中保留部份農地用作發展傳統農業,他也認為這些農地會優先用作補償原來在蕉徑耕田的傳統農夫,而非他們這類「區外人」。
第二個方案是像「新菜園村」的農業遷置,由受影響農夫自行尋覓私人農地繼續耕作及建屋,只是租買私人農地價格高昂,對於收入微薄的農夫實是一筆難以負荷的開銷。謝達仁斬釘截鐵拒絕接受:「呢個我就搞唔掂。」
耕住不合一 難即時處理農田狀況
餘下的一個方案是特殊農地復耕計劃,也是相對較多受影響農夫會選擇的一個。2014年,政府正式就東北發展計劃審議撥款後,發展局於同年推出復耕計劃,最初在新界北區物色到15幅土地,供農夫進行復耕。後來懷疑是政府與私人地主「傾唔掂數」,由15幅削減至10幅政府土地。最後再以「農地條件差,無道路讓政府工程車進入」為由,再削減五幅土地,剩下華山、缸瓦甫、木湖、竹園和缸窰,合共約3.3公頃土地。
但謝達仁認為復耕計劃充滿缺陷。首先,現時古洞北和粉嶺北的受影響農戶合共33戶,即每戶平均約可得1.5斗農地,但要維持生計,各農戶應至少獲分配3斗農地。而且,這些農地位置偏遠,交通不便,遠離銷售點。而最引起農夫不滿的,是計劃只設有約160呎的休息性留宿設施和80呎的儲物設施,卻沒有住宿設施,更明言不許農戶明火煮食,嚴重違反耕住合一的傳統模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農夫一向住在農田旁的寮屋,以便隨時了解農田情況以作安排,「好似有啲係夜晚先開花,咁我冇得住時可以點授粉?」
復耕計劃推出以來,謝達仁等受影響農夫不斷向發展局要求酌情向農戶發出寮屋登記牌照,容許農戶在復耕農地附近搭建構築物居住,繼續耕住合一。惟政府以「以免鼓勵有人以耕種為名入住登記寮屋,以便日後有機會在政府復耕土地上興建住房,令到寮屋『有價有市』」為由,拒絕農戶耕住合一的要求,只答應安排合資格的受影響農戶上樓,盡可能入住位於其復耕農地同區的屋宇。對此,謝達仁深感無奈:「佢驚畀人嘅觀感係農民有優待,但唔係呀嘛,係我哋真係要為生。」
距離收地尚有半年時間,謝達仁目前有意與發展局簽約,選擇在距離北區臨時農產品批發市場(俗稱「天光墟」)最近的華山復耕。面對方案的重重掣肘,他苦笑是迫於無奈、無可選擇下的最後選擇,但會繼續聯繫有意復耕的農戶在框架中努力爭取更好的條件:「政府有冇可能承辦交通工具入去?增加農地附近嘅銷售點?會唔會可以預先同華山嘅原居民傾吓,排解咗我哋之間嘅矛盾先?」但在制度裏與政府周旋多年,謝達仁不敢過於樂觀:「啲官全部唔識耕田,我哋畀意見佢哋又唔採納,佢哋又冇真正了解我哋需求係咩。」看着周圍曾經翠綠的荒地,他嘆氣:「盡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