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寄情酒精,與天地。
以前有個大叔是咁的。他年少時不勝酒力,表明「我本畏酒人」,但長大後一生不停寫酒、喝酒、甚至釀酒,講一套做兩套,那大叔叫做:蘇軾。
他說「吾少年望見酒盞而醉,今亦能三蕉葉矣。」蕉葉,不是咖喱屋,是淺而低的小酒杯,形如蕉葉,大概是古時最低容量的酒杯。蘇先生很「拋鑊」自己由見酒即醉,到可以飲下三蕉葉的酒量,但其實仍不過是「三杯仔」。
中小學時讀中國歷史、中國文學,仕途多舛的文人例必愛酒,逢亂世又好、被投閒置散冇嘢撈都好,李白杜甫陶淵明等窮L,一律何以解嬲,唯有杜康。詩仙不必多說,杜甫更是「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有錢便身痕去買酒無誤;最討厭政治的陶淵明被稱「篇篇有酒」,《飲酒二十首》之外,自歎「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有人作了統計,陶先生的一百二十多首詩中,與喝酒相關的字如「酒、醪、酣、醉、飲、斟、酌、餞、酤、壺、觴、杯、罍」等,共出現於九十幾處之多。
但他們都不及蘇軾。陶李杜都是自己嗜酒愛飲,自得其樂,蘇sir卻不止自己沉迷酒香,更要為天下酒徒辯護,一個攬全家。你說酒精不好,酒能亂性,他寫《放鶴亭記》,大條道理反駁一眾「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那些認為造成荒唐禍患的,沒有能比得上酒徒之說,他都反對。「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爛酒鬼如劉伶、阮籍,都是憑藉酒名保其真性情,並流名後世啊,且都沒有做出遺害。
《飲酒說》中他提到:「予雖飲酒不多,然而日欲把盞為樂,殆不可一日無此君。」相信可以不必日日吃東坡肉,但不能一日無酒。
愛酒的人在他眼中,是「達人」、「逸人」,不單不是壞人,更是練達世故知天命的奇人雅士,他們「以酒自晦……泛觀天地。不擇山林,而能避世。引壺觴以自娛,期隱身於一醉。」《酒隱賦》云:「暫托物以排意,豈胸中而洞然」,於他,浸滿酒氣的筆墨胸懷,是大隱隱於酒,但願長醉不願醒。自況吧。
他還隔代和陶淵明聊天,《和陶飲酒二十首》憑文寄意,大書「我不如陶生,世事纏綿之」,歎不及對方出世,他常受俗事牽縈,唯一是也「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
個人覺得最有型,還是《與莫同年雨中飲湖上》:「到處相逢是偶然,夢中相對各華顛。 還來一醉西湖雨,不見跳珠十五年」。他的一生,不是被貶謫,就是被迫害,不是被迫害,就因烏臺詩案被以言入罪陷文字獄坐牢,險死,能到處相逢故人真是天大的偶然,平常僅能夢中見,大家都早生華髮了,能在西湖上與友對飲賞雨,十五年前後,已換了人間。
這詩可送給肥彭,如果他再來香港,雖已不可能與故人雨中飲皇后碼頭上,都拆了,但他離開時是雨紛紛的,如今不見跳珠(雨點)23年,於他應該更觸目驚心,詫見舊地物非人非,怕要連蛋撻和涼茶都一次過嘔突出來了。
「三杯仔」蘇東坡的酒量雖淺,但無損他懂酒及識酒趣。這正示範又糾正了很多人的誤解,以為賞酒懂酒的,喝酒必要多、要狠、要醉,才是樂事,其實不然。量淺如蘇sir,對酒之鑑賞品味亦非常有見地,常云:「惡酒如惡人,相攻劇刀劍。」又說:「山城酒薄不堪飲」(《蘇軾詩集》卷十八〈月夜與客飲杏花下〉)。「惡酒」、「薄酒」,兇悍猛烈霸道的,稀薄粗疏瘦癯的,均不適飲,免了。
他最厲害的當然不是說酒,二十一歲考進士的試卷,寫了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陰錯陽差明明第一得了第二,主考官歐陽修怕文章是自己門生曾鞏寫的,避嫌降為No.2,再次證明考第一不等於最優秀。蘇說當以仁愛治天下,如有懷疑,獎賞可過重,量刑寧過輕,引《書經》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賞過頭不失德,刑過頭是失義。他身處的宋朝與仁無關,國君們先着草後亡國,最後被外國勢力KO。蘇軾在宦海嘗過文字獄之後,貶官再貶官之後,唯有「對酒逢花不飲,待何時?」「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我老爸說東坡的英文名,是"don't b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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