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9五周年】
【本報訊】2015年7月1日，中國通過並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法》，生效第8日的7月9日，發生針對人權律師的709大抓捕，逾百名人權律師及維權人士陸續被捕，多名律師被控顛覆國家政權罪。
2020年6月30日，中國人大常委會通過港版國安法並由香港政府刊憲，生效第8日的7月8日，仍未有大規模針對香港人權律師的大抓捕，但首宗港版國安法案件已開庭，香港人權律師和非政府組織岌岌可危。
709事件五周年前夕，本報訪問事件中多個關鍵人物，拍片認罪的瑞典籍人權分子彼得．達林、今年才獲釋的律師王全璋、當年為王宇辯護的文東海及依然被軟禁的律師，他們一同還原當年的709事件，當局是如何一手利用法律這利刃，以「顛覆」罪名整頓維權律師。一直不認罪的王全璋回頭看，也不禁想，當年中國《國安法》生效，已經可預示709事件的發生。經歷了709事件的洗禮，達林看見港版國安法極速通過，預期不久後「港版709」必會上演；過去一年為被捕示威者奔走的香港人權律師已有心理預備可能會步709律師後塵；香港的中國維權律師關注組也不得不擔心自己有一日會從主動關注別人的案件，轉換成被關注的對象。港版國安法下，「港版709」彷彿是很可能發生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知道這刀會在甚麼時候砍下，下月？明日？還是今夜？
「突然斷電了，接着WiFi斷了，然後就聽到有人撬門的聲音……我先生和兒子的電話都處於無人接聽狀態，他們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有甚麼事衝我來！」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人權律師王宇2015年7月9日向外發放了這個訊息，展開了709事件的序幕。全中國過百名維權人士、人權律師被傳喚、被追捕。
「當時是王宇被扣留，我已經知道快要出事，而且感覺特別不好，沒想到他整個針對我們這一幫人。他們選擇7月9日，是因為王宇的丈夫包龍軍去澳洲學習有關係，他們就說懷疑是想逃跑。」王全璋對本報說，同屬鋒銳律師樓的他當年8月被捕，今年4月才獲釋。
“確定這些人都被關在天津，第一次去也是到處找，找不到人……”——文東海
官方在709後極速定性事件，新華社7月11日刊登《揭開「維權」事件的黑幕》，宣稱「公安部指揮摧毀一個以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為平台，『維權』律師、推手、『訪民』相互勾連、滋事擾序的涉嫌重大犯罪團夥」。
當大批維權律師都遭拘留，當時剛加入維權律師圈不久的文東海「臨危受命」，成為王宇的律師，「8月份就開始接受王宇母親的委託，確定這些人都被關在天津，所以就往天津去，第一次去也是到處找，找不到人。」王宇被指干犯國家安全罪行，文東海至開庭都見不到她。
王宇失蹤接近一年後，在她的案件開庭前一日的8月1日，有香港媒體突然刊登了她的專訪，專訪中她認罪，稱對過往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一小時後，內地澎湃新聞網也發表同一主題訪問。王宇承認有外國勢力利用鋒銳律師事務所，炒作維權事件，抹黑中國。她還表示，鋒銳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都到過英國、瑞士、泰國等地，接受外國組織的培訓，學習利用維權事件攻擊、抹黑中國政府的手法。
王全璋的起訴書就有說明所謂的外國勢力所指為何，其中包括2009年他與一名叫彼得．達林（Peter Dahlin）的瑞典籍男子在香港註冊公司，並於中國各地成立法律援助站。達林在709五周年前夕接受本報專訪，他表示2007年他已到中國，後來成立非政府組織「人權衞士緊急救援協會」，一直低調行事，但2015年形勢惡化。
709後達林沒有立即被捕，直到翌年1月初，他打算離開中國時被捕，之後被帶到北京南邊一所秘密監獄，到底在中國甚麼事情是危害國家安全，他曾獲告知，「一切他們感到被威脅的，都會被視作對國家安全的威脅。王全璋的大學可以因為教育過王全璋而遭制裁。只要中國政府有擔心，他們認為的國家安全和你所做的事之間並不需要有一個明確的關係。」
2016年1月19日，央視播出達林的「認罪」片段，他在片中指自己意識到資助過的一些人觸犯中國法律，他們所組織的資助行動也應該負刑事責任。此外，他資助的王全璋已被逮捕，涉嫌從事危害中國國家安全活動。
達林對本報憶述，當時當局以他的女朋友要脅他，他也只能配合當局認罪，並拍下認罪片，一開始對方說並非用作在電視播出，「他們會要求我記下所有給我的重點，我被一群國安包圍，他們給予我指導，例如說快一點、說慢點、開心點、看起來傷心一點，就好像戲劇一樣。」
達林也指，勾結外國勢力對中共來說是最容易入罪的罪名，「如果你看看王宇等人的認罪，沒有人可以準確地說出自己做了甚麼。而把這些人和被指是敵對中國的外國勢力勾結，是十分常見的。」
“兩隻手一直往上舉，舉了整整一個月，感覺像即將燃盡的蠟燭……”——王全璋
一直沒有認罪的王全璋，則一直失蹤，直到2018年開庭，家屬、律師也見不到他。王全璋對本報說，一開始要告他尋釁滋事，但因為該罪不能禁止他與外界接觸，所以便控告他國家安全的罪名︰煽動顛覆國家安全罪，「他開始想以言論來找我罪名，他找不到，他找不到任何一句指摘政府、政黨的言論。」沒有煽動行為，但是顛覆國家政權罪還是罪成，「參加聯合國人權服務社、參加聯合國人權法的學習，他把我們這些行為概括總結，說我們抱着顛覆國家政權的想法去學習這些東西，總結出你形成顛覆國家政權思想。」
王全璋拒不認罪，在指定監居時也遭刑，「兩隻手一直往上舉，不是一天舉十五個小時，我是舉了整整一個月，感覺都活不下去了，像即將燃盡的蠟燭。」
王全璋今年4月才能出獄，五年過去，他依然堅持自己的司法信仰，對於當局一手炮製709案，他到今日還是不能完全明白，「中央三令五申的情況下，仍然去推冤假錯案，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難道就可以任意定罪，任意判刑？」但是他回頭望，想起那個月初生效的《國安法》，也不難想像為709案所準備的利刃，「特別是針對李和平律師的那個抓捕，因為他跟我們的律師事務所也沒有聯繫，但是他一起被抓了，因為李和平在瑞士基金會合作，一個律師的培訓項目、反酷刑。」
當年協助王宇的文東海律師牌照已遭吊銷，去年12月，中國多名維權律師和公民在廈門參加會議，與會者稱他們討論的是時政和中國未來發展，後來多名與會者被捕，包括新公民運動創辦人許志永及維權律師丁家喜，他們都被指涉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
文東海也一度在國內逃亡，直到5月他才再次現身，對於外界形容這次事件為709翻版，文東海說並不準確，兩件事件中相似的就是「抓捕」和「國家安全」。
只是，正當今年香港關注維權人士的組織還是一直聲援「廈門案」被捕者，港版國安法已經襲來。中國維權律師關注組主席何俊仁也指，現在也留意着港版國安法的紅線，也擔心從事人權工作的關注組遭控，但是也不能擔心得太多，該做的還是要做。
“（港版國安法）這是一個完美的武器，對付所有反政府的人……”——達 林
有過去一年持續協助保釋、協助示威者的律師表示，同行已經提醒他要小心，他很可能是眼中釘。在香港一直做人權工作的律師黃鶴鳴自2014年佔中已經協助被捕人士，之前看着內地的709，也稱同樣事情，不難估計總有一日會在香港發生，「這一日其實遲早都會到來，但你會不會到2020的今天，可能沒那麼快，這個問題是甚麼時候發生的問題，不是會不會的問題。」
黃鶴鳴看着內地的維權律師，感受深刻，「我們這一刻的情形，暫時都未差過內地，內地情形差過我們很多，維權律師仍然在打官司，幫他們需要的人打官司，就是因為這樣，才見到荒謬的地方。他們那個，內地的那個維權律師的經歷的情形，比香港更惡劣十倍八倍，都依然有人站出來。香港目前還未跟他們一模一樣，當然這個情形可能很快發生。」
現在身處歐洲的達林說，以前還在亞洲時，也擔心自己會被送到中國，但現在比較安心。他指為香港訂立港版國安法感到傷心，但是也不感驚訝，好像必然發生的事，但也擔心法律會成為政府對付異見人士的武器，「港版709」某一晚總會發生，「現在香港已經有不少律師都被拘留，我想在將來幾個月，香港政府會怎樣應用這條法例。因為很多人都擔心，這是一個完美的武器，對付所有反政府的人。他們可能已經計劃下一個目標是誰，就像709，某一晚某一刻將會發生。」
港版國安法與香港法律工作者一直認識的有所出入，眾多定義未明，但是在「特殊情況」下，警方可以竊聽和秘密監察律師，也讓香港的人權律師走在刀尖之上，但是黃鶴鳴認為在大是大非面前，更不能退，「律師總是政權的眼中釘，律師遲早是政權想打壓的對象。到了今時今刻，在香港從事法律的律師都有這樣的預備，但是我就不會用驚去形容，政府和政權就想你驚，驚就不出聲。正正就算知道法律不公平、違反人權都好，我們都要告訴世界，荒謬的地方在哪，如果律師都退場，政府就更加大模廝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