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那天有事要去離島，出發前問鄰居是否還會出街遊行，一向勇猛的他忽然沉默，坦言說新法生效第一天，肯定會殺雞儆猴嚴酷執法，自己身材高大健碩，畫面上看攻擊性太強，也許不應前往。他是老師，每次去都為着保護單薄的中學生，把他們護在身後，此刻為着自己的膽小與不安慚愧，又改口──我還是應該去的，拉我不會打我，打也不會打壞，比拉學生好。但，我問，你又怎麼知道差人不會學生連你一起拉呢？他沉默。
碼頭人不多不少，還是朝早，海風徐徐吹，拂面而過，沒有一絲腥味，天氣悶熱，像再正常不過的夏季一日。上船還是不小心就見證歷史──一路上看到大小船隻頂着大字報一樣的方塊字體，紅底黃字的口號，恍惚以為人已在大陸。歷史這樣直白，像惡搞藝術家畫筆下的怪物，呼之欲出，左邊窗是無法視而不見的新話語，右邊窗則是維港海岸線似乎永不會改變的都市天際線。船再駛得遠些，兩者又合二為一了：喊愛國口號的金融樞紐，這不就是某種藍圖中的香港嗎？
午間在餐廳食飯，兩塊屏幕又把人拉到現實軌道，林鄭一臉凝重，李家超面色慘白──一眼看上去彷彿他是被人綁架，誰又不是呢？只有鄭若驊面帶喜色，三人一列，在靜音屏幕上口張口合，下面字幕迅速劃過即時訊息：「8大學校董會主席發聲明支持港區國安法」、「黃店清走敏感便利貼 連儂牆變『回憶牆』」。隔壁桌一家人吃着常餐，忍不住點評時政：「其實一國兩制又好，一國一制又好，只要平日不要搞我們，是但啦。」其他幾桌人抬眼望望說話人，又埋頭在食物裏。
前一日去公職機構所在的大廈見人，到得早，在隔壁會議室等，這裏有大型會議，看物料大約是食品安全操作，人們無聲進場，無聲落座，面部沒有表情，彷彿這是工作日清晨MTR車廂──我們都知道目的地在哪裏，也都知道自己不得不去，既然上了車，大概亦都不是能夠裸辭的人，於是生無可戀般癱坐在車廂內，晃晃悠悠往那並不嚮往的所在前行。車不是自己開的，軌道業已鋪好，還可以往哪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