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
P,作為你爸媽的死黨,看到他們生了一個性格跟我相近的兒子,好想偷笑。我和你都喜歡話劇,都喜歡寫作,都一樣軟皮蛇,一樣喜歡吃辣薯片,你最似爸媽的是,一樣叫我「亞冼」,從來不叫我Auntie,這是你們特有的「家教」。
暑假後你要到英國讀書了,今年到海外讀書的學生激增五成。而且,很多人都說不打算回來。你媽媽叫你不要回來,你的舊同學也叫你不要回來。香港年輕人最不喜歡聽人支笛,我相信,回不回來,你自有主張。誰知道明天會怎樣?誰知道明天的你會變成怎樣?今天,六月三十日,在國安法生效前一天寫信給你,希望留一點點香港回憶,等你有個劇本,隨時可以自已演繹。
香港,已經不一樣,明天會更不一樣。
有法治民主不全 從前唯一
由1997年6月30日講起,那晚採訪肥彭添馬艦告別儀式後,在報館一夜通宵,回歸第一個清晨五時,天開始似亮未亮,從報館乘的士回家,沿東區走廊走過,整個城巿都在滂沱大雨中,一道雨牆,幾乎把維港完全擋着。心想:「個天想講乜呀?」今天,毫無懸念,一切都自有答案了。
香港的今天,不用多說,你自己有自己的看法。至於香港的昨天,我和你爹媽都是念新聞系的記者,半生習慣自由噏,從未憂心會有事,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窒息。希望香港人不要忘記多年應對生活、行之有效的無厘頭幽默感,這一趟,或許我們可以幽默地活下去,那管天是黑色的。
P,如果有人問起你香港女仔如何,就告訴他,香港有個時代,盛產獨女,這種女仔,回頭看,深得香港精髓,數十年來,自由自在,自由風中長大。做好自己的工,活好自己的日子,獨立於任何人,毫無威脅性。態度就是,最好你唔好理我,我亦唔會理你。終身之約不隨便簽,不想別人抵賴,更不想自己抵賴,因為,自由生活及教育底下成長的人,真心認為法治中的合約精神是神聖的。所謂五十年不變這種說話,講了就要算數,否則,不要說不敢講,想吓都感覺搵笨。
還記得你早前幫我做其中一份transcript嗎?那位講Perfect Dictatorship的牛津教授Stein Ringen提到香港的政治體制獨特之處,就是有法治而無完整民主,這一種政治體制,他說幾乎是世界獨一無二,只在香港見到。但獨特之處,也改變了。英國人留下的法治,去到香港特區管治,發展至今天加進來的國安法,我們沒有成功爭取民主,原有法治制度也崩潰了。
要與狼一起生活 先學狼叫
到底今天以後,我們可以怎樣生活?我想,我和你一樣,都要面對一種生活新體驗。這一晚,好多人跟我說難過,正如我也跟很多人說難過。這幾天,腦裏總是閃出很多畫面,很多人的說話。我們那一代,很早就到過中國旅遊,大陸人做甚麼、說甚麼、想甚麼,像呼吸一樣簡單的事情,總是處處小心。好多年前,一位廣州老先生跟我說心裏話:「跟狼一起生活就要學狼叫。」當時,感覺他也太委屈了。還有那位為能跟政府玩貓捉老鼠而沾沾自喜的老報人,只是六年前的事,我還很不以為然的,帶半分憐惜的指出一個重要事實,「我們是生活在兩個很不同的世界。」
好好做香港人 不需奇蹟
多年來,有一本書一直沒有丟掉,《The End of Hong Kong: The Secret Diplomacy of Imperial Retreat》,最近還揭一下,看到那些青澀的字迹,寫着一些解釋。P,原來我們半生都在為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城巿,一邊憂慮,一邊生活,一邊學習,直至今天,答案已經放在面前,如書中寫:「There seemed no escape from China's embrace; no end to China's demands. Was it better to yield to the inevitable now, or to carry on behaving as though miraculous deliverance might intervene? 」從八十年代我們已經活在若隱若現的恐懼之中,只有今天的抗爭者,把危險的現實放在我們面前。能幫助我們的,一定只有自己。數十年來,我們想過、講過、行動過的,足以寫成厚厚的優美歷史,我們不需要奇蹟,我們只管好好做香港人,直至最後。
P,在英國,一定不會容易的,只是,你一定不用學狼叫。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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