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患有備】人生勝利組莫明躁鬱 女學護開IG圍爐放負

【有患有備】人生勝利組莫明躁鬱 女學護開IG圍爐放負

【有患有備】
一幅畫布上,梵高既繪出誇張扭曲的溪谷,也畫下炙熱明媚的向日葵。時而躁動不安,時而激情洋溢,兩極的情感狀態廣為後世討論,認為他深受躁鬱症折磨。20歲的細C(網名)鍾情畫畫,算是人生勝利組,也是一名中度躁鬱症患者。但原來躁鬱症的自殺風險比抑鬱症更高,部份患者「九鬱一躁而不狂」,不易發現有雙向情緒障礙。她畫不了畫,開了IG自救,然後再執畫筆,也同時救人「放負」,放低負面情緒。

「在中學同學眼中,我是個人生勝利者。」細C領袖才能出色,活躍於紅十字會義工事務;曾被選為西貢區傑出學生,更因社會服務的貢獻,獲得五年學費全免獎學金升讀中大護理學系;家庭和睦,衣食無憂。「還有甚麽不開心?」情緒病人最常面對的誤解,也是她一直沒有正視情緒健康的原因。從中三開始,細C會無故歇斯底里地大哭,「別人說我多愁善感,我也一直以為是性格問題。」為「對得起」所擁有的資源,年幼的細C一直奮力前進。家庭條件優越,她努力做義工助人;獲取獎學金,她要求自己成績優異;身為學護,她自覺有責任服務別人,便忙於上莊做兼職……大起大落的情緒,沒空處理。

一個周末,她想收工後回家吃肉餅飯,結果媽媽只做了泡飯,她崩潰大哭,「當時認為自己在大學辛苦了整個星期,只想吃頓家常便飯卻無法滿足,之後卻很奇怪,我怎麼會為了吃不到肉餅飯,對家人發脾氣?」莫明其妙的失控,終教她主動求醫,確診患上抑鬱症。

發病時開心 原來係病態

服藥初期,她偶爾會自信滿滿,說話滔滔不絕,「明明前一刻萎靡不振,但下一刻做事卻非常有效率,八點起床,凌晨三四點睡覺也沒問題,還會花錢買禮物送給朋友。」醫生跟進了幾個月,發現她患上的是雙向情緒病,會在不同時間經歷躁狂(mania)和抑鬱(depression)。不過,細C只出現輕躁(hypomania)症狀,與一般認知有別,不一定會大發雷霆、有攻擊性,反而使她勇於表現、體力旺盛。她樂觀地想,再吃幾個月藥就好了,「輕躁時我是開心的,卻沒想到是另一種病態。」

有一陣子,細C每天都被這個病打倒。嚴重時,她每次須服六顆藥物,助眠藥是最可怕的。「它讓我白天站着也覺得睏,有時午膳時含着一口飯也能睡着。」原本喜歡油畫、做陶瓷、跳舞的她,惟有暫停所有興趣,「都說生病要多休息,睡覺不就是最好的休息?」整整一年,大部份時光都在床上流逝,她卻沒有變得更開心,反而一再惡化。「最辛苦的是,有時我感覺充滿活力,狀態大勇,會突然懷疑此刻的快樂是發自內心,還是經歷輕躁期?」分不清病情好壞,她漸漸迷失在兩極情緒裏,「每天都像行屍走肉,到底我有沒有可能痊癒?」

「因為服藥緣故,她覺得自己不漂亮、身體虛弱、待人處世不好,學業更一落千丈。她說過不止一次,她想死。」宿舍室友Ceci說。有一晚,細C在房間泣不成聲,Ceci想從後擁抱安慰,卻發現她用刀子在手上自殘。「明明她是一個愛笑、愛說話的女生,為甚麼她會如此痛苦,而又不主動找我傾訴。我很心痛和自責,明明與她距離最近,卻沒有發現她不妥。」

「回復理性後,我知道自殘沒有用。」細C說,患病使情緒不受控,連累生活所有事情都感覺無法掌控,而她曾覺得,只有一件事能由她決定——是否傷害自己。「看着血流出來,好像釋放出不開心的情緒,是 『勇敢』面對自己的表現。」但舒暢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愧疚,「若我只愛自己,我要做令自己舒服的事;如果我愛別人,我就不能做傷害自己的行為,其實每次自殘我都很掙扎。」

阿翹是細C的師兄,一直認為她是堅強的女孩,「直到有一天收到她一個很長的訊息,最後一句很明確說:可不可以幫我?我才意識到她需要幫忙。」細C認為吃藥兩年不見好轉,非常絕望,阿翹便用馬拉松做比喻,「一直期盼到達終點很辛苦,因為看不見路途還有多遙遠,但是別忘了中途還有大大小小的加油站,有人會給你遞食物和水。不如別想幾時痊癒,反而期待下一站誰會加入陪你?譬如我陪你吃完這頓飯,下一頓飯你又會跟誰吃呢?」阿翹也聯絡了另一位好友,和細C三人開了個WhatsApp群組,每天各自分享兩三件感恩的事,陪她發掘生活中微小而幸福的事。

「我嘗試想,過了一天,就是過了一個加油站。我今天吃了一碗好吃的牛肉飯,就代表我在這個加油站有收穫,已經很值得開心,又捱過了一天呀。」朋友告訴她,真正的休息不只是生理上的歇息,睡覺不能滋潤心靈,除了吃藥和看醫生,自己也要努力尋找開心。一天一小步,她漸漸地習慣了「自己跑馬拉松」,病情漸有起色,減剩兩種藥物。

師妹想跳軌 直奔車站救人

年初,細C重拾畫筆,開了IG賬號,取名「shell and spines」,用一隻刺蝟與一隻烏龜畫出內心世界。「其中一個有關自殘的post,比平時有更多人轉載。」圍爐取暖,看似放負,實際是互相支持。「因為這個IG,跟一個中學師妹熟絡了,她受思覺失調影響,有好多幻聽、幻覺。有一次她說聽見有人指使她跳軌,我立刻跑去九龍塘火車站,找到她抱着一起哭了很久。」

「我明白想在世上消失,但同時不忍家人朋友為自己傷心的掙扎痛苦。」情緒角力永無止境,總有崩塌的一天,「終於明白找人幫很重要,以前我很怕為別人增添壓力,但當我從求救者變成了陪伴者,才發現被需要是福氣。你信任我,才會找我嘛。求助是人愛自己,也是愛對方的表現。」在愛己愛人的矛盾裏,她找到了出口。

細C不時會在限時動態和網友聊天,動輒每晚花兩、三小時回覆。她尚未停藥,不敢以「過來人」自稱,只希望在這個喧囂浮躁的年代,做個細心聆聽的同行者。「我不會因為大家的煩惱而煩惱,但我會因為大家的快樂而快樂。」

宿舍室友Ceci(右)曾自責沒有發現細C不妥。

Ceci師兄阿翹身體力行陪伴,他知道只說「我明白的」會讓對方覺得被敷衍。

負面情緒如何處理?她也會寫下來,提醒自己反思。

細C創作了兩個角色,Shell是抑鬱時會匿藏自己的烏龜,Spines是躁狂時生人勿近的刺蝟,但她說細心和情緒病相處,刺蝟其實很可愛,而且只要願意行,像龜一樣慢,也是在前進。

記者:馮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