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黃昏向晚,杜康下肚,劉伶醉酒。七十年代中,常詣中環富麗華「劉伶」,我愛酒精帶來的迷濛,一日壓力盡消,愁思全去。朋友保羅、大偉愛拌嘴,某日為駐場菲籍女歌星的膚色爭論起來,一說「健康」,一說「難看」。女人美艷嘛,男人不同年齡,不同闡釋,難有定論。可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青筋現,久不休,要勞我排難解紛。杯酒釋怒氣,和好如初。朋友吵架是樂趣,普通朋友,彼此客客氣氣,何有爭論?只有知交,各持己見,才會面紅耳熱。保羅,大偉吵完,勾肩搭背,友情再跨一步,而對「劉伶」留戀更深。
八十年代後,少見兩友,代之新友胖子黃寶森,公關翹楚,整天笑臉迎人,從不着怒。彼有一書講公關,要我給意見。我獨喜其中一句──「公關的秘訣在於不經意的刻意。」即事前周密安排,人們看不到半點斧鑿痕跡,此是公關至高境界。問「可達到?」瞇着細眼反問「你說呢?」交了二十多年的朋友,寶森一聲不響地走了。我去弔唁,對住親友訴說他的生平,又扶了靈,整個人彷彿掏空了似的,倉皇失措。我們相交十多年,彼此謦欬難忘。自此每到「劉伶」,必注文兩杯威士忌加冰,一杯放在寶森常坐的椅子前。女侍好奇地問「沈先生,為什麼要兩杯?」我苦笑「我跟胖子對飲啊!」我們歡聚的日子,正是香港最繁華的辰光,每日五點,相約「劉伶」,之後找地方吃晚飯,再闖夜總會,天亮始歸。
利園山道上有利園酒店,九十年代初,我在對面大廈治事,阿樂摻和其中,卻不常來,知我辛苦,多請咖啡,三文治於利苑酒店咖啡館。轉角處有「飲勝」酒吧,情調怡人,加上有女侍安妮,艷媚多姿,笑容可掬,大家着了迷,遂移情「飲勝吧」。今午路過利園廣場,凝目舉視,彷彿看到胖子正坐在吧檯上喝酒。「霜風切戾撼疏扉,老病支離掩弊衣;不久形容隨日變,無多親友逐年稀。」我的好友已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