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陳浩鈴前,我在網上資料庫把多年來有關她的新聞和訪問略看一遍,她18年的壁球生涯恍如走馬燈般在我眼前急轉起來,2005年四小花勇奪世青冠軍、高考後轉戰全職、13年東亞運奪港隊第1金、18年亞運領軍封后,看得興起之時,突然滿頁盡是「退役」二字,資料庫再也沒有下一頁。搜尋紀錄或許就此停住,但燈熄馬不停,在球場打滾18年後掛拍,陳浩鈴的第二人生才正處序章,終於她拿出心愛的雪糕時,再也不用帶着罪疚感去計算熱量和脂肪。
記者:洪量丰
攝影:麥卓溢
港隊訓練訂於早上10時開始,風雨不改,即使已退役,但陳浩鈴還是相約10時於體院外見面,畢竟加入港隊多年,有些習慣不是一時三刻可改變。13歲時被揀蟀入體院受訓,她從未想過一待便是18載,「真係冇諗過(成就),細個打壁球係碌吓碌吓咁碌入體院。」那年頭香港青年隊人才濟濟,05年她與歐詠芝、梁善雅和趙家琦合力摘下世青團體賽金牌,創港隊歷史,「四小花」一炮而紅,四人成傳媒寵兒,逢有節日專題必見學界小花見報,提起昔日出隊與恩師蔡玉坤四圍覓食,中學生面對傳媒的新鮮,陳浩鈴侃侃而談,「中學生見到世界唔多,除咗比賽外,好彩身邊有隊友,如果突然講唔到嘢,即刻隔籬會有人補,有時講得太多隔籬又會話夠喇,諗番都好開心,四個女仔出trip唔係容易嘅事。」
幸運有歐詠芝互相鞭策
回頭已是15年,當日的讀者已成採訪她的記者,四小花中梁、趙兩人考畢高考已引退,體壇離離別別,各散東西,32歲的陳浩鈴一早已慣,「人各有志,每個人嘅人生都唔同,我同Annie(歐詠芝)繼續拼搏,但當年都好依依不捨,因為一齊征戰咗好多嘅比賽。」踏入成年賽階段,陳浩鈴在升學和當全職運動員之間選擇了後者,四朵金花只剩她和歐詠芝。兩人多年來既是隊友,又是港隊1、2姐之爭,就連退役日子也只相距兩個多月,一時瑜亮,陳浩鈴不諱言兩人難免有比較,但壁球這項目雖如羽毛球、網球一樣屬拍類對抗賽,但有趣是球手總和對手並肩向着同一方向,「陳歐之比」在她眼中乃良性競爭的幸福事,「我哋喺同一個朝代一齊競爭其實一啲都唔孤單,出去有個伴我又覺得好開心,同埋我哋又可以鞭策大家,一個朝代有兩個領軍人物我覺得係一件幸福嘅事。」
亞運金牌影響人生夢想
陳浩鈴成四小花最遲引退的一人,一個時代就此劃上句號,但她慶幸這一代始於一塊亞運金牌,也能終於一塊亞運金牌。談香港壁球,大眾必不忘02年趙詠賢「小旋風」捲走馬來西亞名將妮高,贏得釜山亞運女單金牌,那天讀初中的陳浩鈴剛下課,坐在私家車上屏息靜氣,等着收音機的新聞快訊,心裏一邊暗呼「金色、金色、金色」,「(亞運金牌)變咗當時嘅夢想,好大嘅感覺擺喺心入面。」10年她一張白紙初戰亞運即奪女單銅牌和女團銀牌,14年則與隊友合力摘團體銅牌,亞運會金色的獎牌總是可望而不可及,反而她卻先擊敗她稱為「神」的妮高。17年她於世運會女單4強與妮高狹路相逢,後者上一次不敵亞洲球手,已是02年亞運決賽對趙詠賢一役,陳浩鈴指賽前只望不用吞蛋而回,「一路都只係希望喺個場度留耐啲、留耐啲。」輕裝上陣她倒打出生涯代表作,爆冷擊倒妮高躋身決賽,「之後睇話15年嚟冇人贏過佢,心諗『吓?真係?』,亦都令我更加相信自己火喉已達到。」18年她第3度征亞運,壁球始終不入奧運,出發前她自知這大有可能屬她於大型運動會衝金的最後機會,「當時打咗兩屆亞運,都知自己年紀啦,都開始要為退役做準備。」雖然她於個人賽八強止步,但終於她在收成期與歐詠芝、何子樂和李嘉兒於女團登頂,這塊金牌苦盡甘來,也是成功接棒的憑證,「我哋冇辜負到期望,香港壁球青訓做得好好。」
寄語師妹放膽爭取嘗試
苦後嚐甜甘更甘,但甜中嚐澀苦更苦,陳浩鈴時把「溫室」和「幸福」掛在口邊,香港體壇資源充裕,至少訓練基地不如馬來西亞般只開風扇、球場又不會像印度突然停電,埃及球手尚要在球會層面「爭崩頭」搶國家隊一席之位,相比之下香港就如溫室般栽培,「比較幸福嘅時候就覺得太多嘢太易得到」,團隊支援完備,反使運動員習慣順境,逆境來襲難以自處,面對傷患問題更即時放大。12年陳浩鈴受椎間盤突出困擾,簡單如步行、坐下已是挑戰,更遑論訓練,她一度擔心被迫急流退役,最後被傷患困擾兩月她才能復出,「當年自己唔識去應對,唔知點樣去爭取一啲對自己有用嘅資源,當時真係有擔心過要掛拍,唔係好識去handle(處理)。」
她說打壁球重點在於「你唔畀力打落幅牆,個波係唔識返嚟,你係要用自己嘅力量」,今香港1、2姐相繼淡出,師妹們受命接力頂上,她坦言這是成長的契機,「突然間冇咗個靠山,但呢個都係一件好事,因為要成長同埋要出嚟面對。」球場心態放諸人生亦然,她寄語後輩一定要相信自己,「喺場上面你唔會望到觀眾、教練,好多時都係要靠自己望住前場,希望佢哋會信自己,唔好妄自菲薄。」陳浩鈴初戰成年賽時與趙詠賢同房,師姐的一舉一動、職業模範盡在她眼內,「生活上學到好多,同埋精神上點樣同對手周旋,同球證爭取,佢唔會捉住我嚟教,但會觀察到啲嘢。」
她自道出道早年「年少輕狂」,尤缺耐性,出戰團體賽時在場邊一心替隊友着急緊張,「有時好想隊友走快啲追埋佢,其實用自己一套放咗落人哋度,大咗見師妹就叫佢哋做到自己就夠。」即使要當自己,她也強調師妹們必要放膽主動嘗試,「好似book酒店咁,你唔試永遠都唔識,例如約人練波,我會話『自己問啦,唔好叫我幫你』,我一定唔會拒絕,你問就得喇。」
這番話,其實也說給她自己聽,她直言在香港當運動員,有時只要緊隨教練、醫療團隊和體能教練的指引即可,然而臨近退役這關口,說到底,一切也在自己手中,「運動員係好幸福嘅職業,喺一個spotlight(聚光燈)之下,你要做嘅就係運動場上攞最好成績,但當spotlight離開,就要自己搵方向,點樣由俾好多人照顧,去自己照顧自己。」她笑說年少時無甚計劃,「冇計劃係最好嘅計劃」,然而生涯步入後期,自知運動員總有隱退一日,遂趁早規劃後路,例如在浸大修讀體育及康樂管理文學士,「我諗緊運動員生涯後點銜接社會,所以當時就入浸大,喺唔同際遇當中搵可行性。」
體院做陪練浸大讀體育
近年陳浩鈴開始駕車代步,一來方便她於體院兩節訓練夾縫間來回浸大上課,二來她也享受路上馳騁的自由,「我好鍾意自由嘅感覺,可以環顧四周,就好似打波要留意對手走位,揸車都要望幾條線。」她打開車尾箱,球拍、球鞋旁有環保袋載着一大叠筆記,還有那一捲被鋪,就像大學生畢業時遷離宿舍,彷彿訴說着物主已正式離開體院,揮別運動員生涯。在體院的最後一天,她如常隨隊訓練,唯獨在健身房她才明白,終於來到這一天,「佢哋跟暑假訓練計劃,我就自己拉筋,咁就覺得『呀,真係要離開』,以前訓練係一team人,但當你同佢哋做唔同嘢,就開始覺得自己唔同隊,但呢個世界有聚必有散,我好珍惜喺體院最後嘅日子,覺得想望多幾眼。」離開港隊,但她的生活其實離不開體院,現時她於青年隊兼任陪練,待明年取得學位後再謀後路。
過往她出國比賽以「熱浪」薯片解鄉愁,嗜吃麻辣火鍋刺激味蕾,「食物可以喺精神上支持,有時比賽時食咗好清淡嘅嘢,個人唔係好醒。」在高低起伏的競爭間辛苦了十多年,一時間放慢腳步,生活失去舊日的刺激,她打趣形容日子「空閒寂寞」,儘管五味人生失去了辣的調劑,但平淡、愜意生活中的甜才是最簡單的滋味,她閒時推着「師奶戰車」逛逛超市,毫不猶豫拿起特價發售的焦糖雪糕,「呢啲嘢好甜,我好鍾意,但卡路里好高呀,以前要計一計先,𠵱家就唔使喇。」她笑得瞇起雙眼,但誰也看得出她兩眼盯緊雪糕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