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珍妮亞胡爾芙的小說非常摩登,我時常忘記她其實是不折不扣的清朝人,如果生在中國,很大機會需要纏足,一九三七年上電台做講座,紅唇飛出Negro這個字一點也不失禮,《亂世佳人》原著《飄》先一年出版,作者還面不改容發放更不堪的Nigger哩,二十一世紀的我們覺得刺耳,只好歸咎於自己歷史感太薄弱。就像那天無意中提起,人名翻譯大概沒有什麼恐怖得過張愛玲《談跳舞》的「陰蒂拉黛薇」,舞孃冠着這麼露骨的招牌走埠賣藝,遭狂蜂浪蝶包圍投訴無門。飽讀詩書的俏花奴聞言,立即為祖師奶奶辯護,說她自幼受英文教育,可能不懂中式生理名詞,又引史丹福大學歷史系博士黃克武的考證,指「陰核一詞是中華民國大陸時期經翻譯日本、西方著作而傳入的」,不知者不罪,有點埋怨大驚小怪的老糊塗錯怪好人。
胡爾芙書中一再出現omnibus,難免令我想起張的《姑姑語錄》──自稱文武雙全的職業女性走在時代尖端,但拿起筆的時候「老是寫着『狠好』,『狠高興』,我同她辯駁過,她不承認她這裏應當用『很』字」。一個字看得有巴斗大的名作家眼裏容不下刺,孜孜不倦遊說:「現在沒有人寫『狠好』了。這樣一寫,馬上把自己歸入了周瘦鵑他們那一代。」周瘦鵑是鴛鴦蝴蝶派代表人物之一,在張心目中地位遠不及張恨水,姑姑一聽醒水,「果然從此改了」。Omnibus早期是馬車,美國西部片常見,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胡爾芙以它代步,應該用引擎了吧,通用名詞倒尚未進化到我們熟悉的double-dec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