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 想 - 杜杜

懷 想 - 杜杜

「消逝的日子乃是異鄉:那裏的行事作風與今天大不相同。」(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 they do things differently there.)這是英國作家L.P. Hartley(1895-1972)的小說「幽密信使」(The Go-Between 1953年初版)的卷首語。這部小說曾經在1971年由約瑟盧西改編為電影,男女主角分別是阿倫卑斯和茱莉基絲蒂。當年香港公映,譯名為「一段情」。如今阿倫卑斯早作古人,茱莉基絲蒂仍然健在,亦垂垂老矣。「一段情」拍得顏色明艷,陽光燦爛。可是一直到去年才終於找到了它的藍光碟版本。年輕時初看「一段情」,只知道裏面的Michael Redgrave和Margaret Leighton已經是屬於上一代的人物,如今回頭看,阿倫卑斯和茱莉基絲蒂亦成為正在消失的一代。已經消逝了的樂園才是真正的樂園,因此總覺得自己年輕時心儀的男女演員所流露的氣質品格在今天變成鳳毛麟角,難以追尋。BBC在2015年重拍「一段情」,雖然找來Michael Redgrave的長女Vanessa Redgrave飾演母親的角色,還是提不起勁去看個究竟。因為早就下了結論:新不如舊。聞說片中的男孩頗為不俗,但是當年的「一段情」有的是Harold Pinter的精簡對白和靈活的時空交錯,再加上Michel Legrand的琴聲。這樣的組合已成絕響。或許今天的年輕人在五十年後看另一個新版本的「一段情」,又會認為BBC的那一部更為優勝。不過恐怕或許等不到那個日子了;有好些人認為這個地球已經給消耗得差不多。

無意重訪舊人,當然是因為自私:害怕失望;回想中的那個人物和依舊活在時空之中的那個人已經越行越遠,再見也是徒然。電影又比較好些,可以修復翻新,借用藍光保存往日的風釆。電影中的瑪莉安帶同男孩李奧坐馬車前往城中購置新衣。兩兒坐得那麼近;陽光透過明黃的傘子把瑪莉安的臉龐照得神釆飛揚,李奧靜坐觀看,心花怒放:「飛近陽光,難免灼傷。」那真是片中最光輝燦爛的一刻。每次重看,力度不減。

原著小說裏的卷首語提及消逝的歲月,用的卻是現在時式。將過去比作異鄉,即是把時間化作空間。時間原是空間的轉移而已:地球循着軌道圍繞太陽而旋轉,旋轉至太空中以太陽為指標的不同方位,也就旋轉出年月時辰,春夏秋冬。反過來說,空間也就是時間。亦即是說,一個地方,也會像時間一般隨風而逝。小小的一片天地在百年歷史的長流之中其實呈現了連綿不絕瞬息萬變的面貌,而人們總喜歡選擇自己喜歡的那一小片時刻,將之定位為自己對那片地方的回憶。所以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裏面得此結論:「對某個形象的回憶只不過是對某一片刻的遺憾之情;而房屋、道路、大街,唉!都跟歲月一般容易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