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千人在中環遊行,我在回大業的路上,目擊了胡椒球彈橫飛畢打街。畢打街以香港首位船政司William Pedder命名,中文原稱「必打街」,後來怕被意會「必須要打」而於七十年代正名畢打街,沿用至今。如今,或許可以改回原名,紀念崩壞的濫暴時代。
書店裏揭了幾頁何藩的《念香港人的舊》,第一張《憶西環》看到電車詩意地遊走海旁,那動人時光未必地老天荒,卻念念而難忘……收舖後就坐電車到西環海旁吃炸魚薯條喝啤酒,傾聽了朋友和她的手鐲故事。
荷李活道少女 學懂留一手
朋友18歲就投身荷李活道,是當年古董街最年輕的店員。她回憶,八九十年代整條荷李活道不少古董店經營者仍是有親戚關係,做古董門類多、店小而物雜,錢銀和貨都要找信得過的人過手,她會考成績全U,老街坊見她無所事事卻勤奮,強烈推薦她給恰巧急需用人的明清家具收藏家蔣念慈而入行。
「自小已在中上環通街走,我是騎着荷李活道裕寶齋石獅子大的,夏天會與其他小朋友溜到東華醫院的殮房乘涼,有次頑皮跌穿頭走入東華醫院急症室,醫護嬸嬸說醫生去了打麻將,着我坐車去瑪麗醫院看症。」她邊說邊摩挲腕上的手鐲,說自己在荷李活道混大,自然喜歡舊物,想不到的是自己入了古董這行,一做就三十幾年。
她那隻象牙手鐲,紀念她「入行」,也象徵了昔日香港象牙業的風光。
緣份奇妙,她與藝術的緣份原來早就開始,中學未畢業她的第一份工就是在佐敦的象牙廠當暑期雜工,負責用士叻條(一種打磨用油)來打磨象牙手鐲,令它們由粗糙變得光滑,老闆見她勤奮請她OT幫忙,她一口答允,誰不知給年紀大一截的大媽們揶揄:「妹妹仔,乜你好等錢使咩?」原來因為她的高效率,一個打十個,老闆不用大媽們加班,令她們收入大減。那刻她學到,做人做事都要「留一手」。
香港開埠以來就有象牙雕刻,日本侵華期間,部份在廣州從事象牙雕刻及買賣人士投奔香港。七八十年代可謂香港象牙業的黃金時代,西方遊客對神秘中國文化趨之若鶩,但當時中國仍未開放,香港順理成章成為主要市場,當時香港陳列的零售象牙和猛獁牙製品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都多。直至1990年象牙禁運,香港的象牙雕刻工藝便日漸式微。
香港的象牙店紛紛執笠,朋友一次偶然以超平價撿了這手鐲,珍而藏之。
朋友曾經有十年時間移居紐約,後來受不住思鄉病回流香港。「應該很多移民海外的港人都有相同經驗吧,人大了忽然想念出生的地方。」水深火熱,很多朋友都部署或談起移民,我問她可會再出走?
象牙被禁運 港人被禁足
「人過半百,我已沒有『六四後、九七前』那段時間的迷茫,有出走的悸動,現在的香港已是熟悉的陌生。」她又摸摸手上那象牙手鐲,是同病相連?是惺惺相惜?象牙被禁止出口,它與朋友一同留在香港,與斯共存。
時代的電車轟隆地過,場景隨時間變幻、崩潰、糾纏,最後一切只剩惘然。
前輩馬家輝在《大叔》寫過這麼一句:「時間是生命裏最大的玩笑,想走的走不了,想留的留不下。時間座標原來是個混沌的雲團,身陷其中,連呼吸亦感困難。」
五月的特區,空氣特別稀薄。
撰文: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