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賭王日前逝世,叱吒風雲逾半世紀的傳奇,在一片力挺「港版國安法」的聲音中落幕。
我們都喜歡動聽故事。賭王生平的「官方版本」,說其出身顯赫家族的富三代;年僅十三,父親一夜間傾家蕩產,遂淪為窮家子,受盡白眼,始發奮苦讀,考獲獎學金入讀香港大學,卻因日軍佔領期間,往澳門避難而輟學,然就憑身上僅餘的十元,一年間賺到第一個一百萬,自此於澳門打出新天地,往後建立起千億王國。此外,為人津津樂道的也有他的風流軼事,例如為追求澳門第一美人而學葡語,火速贏得美人歸,其後由一房衍為四房,開枝散葉,享盡齊人之福。人間傳奇,莫過於此。故事有多大程度的真確性,其實不是重點。重點是故事給人一個夢──一個從無到有、以小博大的勵志傳奇,就像葡京賭場一樣。
勵志傳奇的背後,也隱藏深遠寓意。賭王出身香港第一個首富家族,祖輩藉華洋混血的便利,成為溝通中西商貿的洋行買辦,經營不同生意,人脈網絡四通八達。龐大家族財富的來源,卻牽涉鴉片貿易。然家族發財後即立大品,不論建醫院、辦大學,抑或扶老恤孤、賑災濟困,都鼎力襄助,成為香港起步的重要動力。然而賭王得躋身世界富豪之列,非靠父蔭,而是其父誤中天仙局破家後,闖蕩澳門白手興家;家族從販賣鴉片賺取的,不論比佔多少,都在賭王以其努力和機智獲取第一桶金之前,已然洗滌淨盡。
丘逢甲於兩個甲子前寫的《澳門雜詩》,其中一首云:「銀牌高署市門東,百萬居然一擲中;誰向風塵勞物色,博徒從古有英雄」,描述的,是二十世紀初澳門的賭業景況。由賭館出的「英雄」,不是靠運氣碰彩數的沉淪賭徒,而是賭術精湛的高手,例如傳說中能「聽聲辨骰」的葉漢。葉漢雖藝高人膽大,畢竟嗜賭。賭王之為「王」,卻在於從來不賭。驟眼看來,有點像《大時代》的股票必勝法:「及早離去」,但若僅輸少當贏,如何能稱為王?賭王的高招是只開賭場,美名為「博彩娛樂」,自己絕不下注,常言:「冇咁蠢去賭埋一份」。
這份精神,惟智者能悟其真諦。香港政府精英雲集,不少高官都深諳箇中三昧,主理教育場的,慧眼看穿企圖「出術」的通識科,嚴打猛抓,同時落力制定新的場內制度,牢牢把握推行愛國教育的契機,大義凜然,但另一邊廂,自己的子女卻就讀國際學校,或到英美等地留學, 從來不參與其中。唱好經濟、股市的俊傑,難道又不會同時部署套現減持、轉移資產?當然也「冇咁蠢去玩埋一份」。但他們永遠學不到的,不只是賭王風度翩翩的個人魅力,而是「華麗轉身」這一下最後絕招,成為「愛國企業家」、政協常委、建設祖國經濟、參與文化事業,跟內地明令所禁的「賭」字再也沾不上任何關係;那些高官,只會是歷史上留名的「高官」。
即使澳門賭場的客源,超過九成來自內地,過往吸引大量富商和官員,每年流失境外的資金以千億元計,但賭王早已明言小賭怡情,葡京也只是「娛樂城」,更主要的投資早已遍布世界,一生不賭的他卻身體力行地回饋祖國,自然不是為王國狠下重注。這份「愛國情懷」,焉能不叫特首林鄭對他的離世「深切哀悼」?
十九世紀中葉時被割讓的漁村小島,猶似年輕時身上只剩十元的賭王。他的離去,也象徵着集華洋於一身而晉身國際都會的香港,將要翻往色彩深紅的另一頁。但傳奇不滅,另一場戲碼正密鑼緊鼓不日上映。
賭王一生魅力不凡,當年的風采迷倒不少記者朋友,傳媒都喜傳誦他的金句。這兩天偶爾在YouTube上見到其中一句,看來今天再無企業家敢說:「我一路都呼籲後生嗰一輩人士,唔好接受個answer "No"咁易,我一生人唔聽個"No"字嘅,一定要搞到"Yes"為止,呢點係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