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版國安法很快就會來臨香港。之前林鄭主動提到南非民權領袖曼德拉的一句說話，來合理化政府干預歷史科試題。不說她錯誤引述，也不明白一個專制統治者為何會引述一位民權領袖的說話，但她這樣做，卻促使我重新去讀曼德拉的著作。
曼德拉最有名的著作《我是第一被告》，是他在1964年因破壞罪被判終身監禁前在法庭作的自辯詞。讀時不無感慨，因曼德拉在陳詞中提到南非當時的情況，竟與香港當前的處境何等相似。
曼德拉先談到領導南非黑人爭取權利的非洲人國民大會（ANC）。ANC所擁抱的信念一直是透過非暴力與談判方式解決政治衝突，起先是採用合法手段表達反對意見，之後改變為以和平但違法的抗議行動反對種族隔離。ANC發起不服從運動，以消極抵抗為抗爭原則，曼德拉也有參與。南非白人政府通過《公共安全法》和《刑法修正案》，來懲治不服從運動的抗議者，並施以更嚴苛的懲罰。儘管如此，抗議行動仍持續。
禁止和平抗爭只會引發暴力
經過一段時間未能有任何進展，曼德拉認為暴力是無可避免。他說：「經過對南非情勢長時間和嚴肅的評估後……繼續採取和平和非暴力手段是不切實際的。」曼德拉解釋為何要成立民族之矛時說：「當所有方法都失敗，當所有和平抗爭的管道都被禁止時，我們只能決定採取暴力的形式達到政治上的抗爭。我們其實並不想要走這條路，完全是因為政府讓我們無從選擇。」
在暴力的形式上，曼德拉選擇了破壞行動而不是恐怖主義行動。他說：「政府的政策將無可避免導致非洲人的暴力，除非有負責任的領導者出來引導、控制人民的情緒，否則恐怖主義將會爆發，一旦如此，即使沒有戰爭，也會帶來國內不同種族之間極為嚴重的痛苦和敵對。」
ANC雖繼續抱持非暴力原則，但也不再反對經適度控制的暴力行動。曼德拉嚴格規定破壞行動不得傷害人或殺人，目的是要把傷痛控制在最低限度內。他針對南非政治經濟狀況說：「南非相當程度依賴外國資本與對外貿易，故認為破壞電廠、干擾鐵路運輸和電話通訊等，會嚇跑國外資本，長期會拖垮南非的經濟命脈，迫使南非選民重新考慮他們的立場。」
他還說：「對南非經濟命脈的攻擊，會連結到對政府建築和其他種族隔離政策象徵的破壞行動。這些破壞行動會鼓舞南非人民，同時也為那些一直要求採取暴力手段的人民提供一個情緒抒發的出口，並且向支持者證明的確採取了更強硬的手段來反擊政府的暴力。若能成功組織大規模的行動，又引發大規模的報復，那將會喚來其他國家的同情，南非白人政府勢必得面對更大壓力。」
山雨欲來，港版國安法把香港推向黑暗時代。我記得1989年在倫敦讀書時，見到每天都有人在倫敦市中心擺設街站爭取釋放曼德拉。我當時不明白為何這些人會為一名其他國家的國民發聲，現在回望，感受良多。
曼德拉在監獄度過27年。在後期，南非白人政權面對內外龐大壓力，終被迫接受結束種族隔離政策，與仍在獄中的曼德拉開展談判。1990年，曼德拉離開監獄，並在1994年出任南非新憲制秩序的第一任總統。
在就職演詞中，曼德拉有這番說話：「讓傷口得醫治的時候到了。把分隔我們的裂縫連結起來的時刻已到了。重建的時候已臨到我們。我們終於實現了政治解放。我們立誓要把所有人從貧窮、剝奪、受苦、性別及其他歧視的不斷束縛中釋放出來。我們委身要建設一個完整、公義及長存的和平……作為我們復興國家的決心的印記，新的政府會就不同類別仍在服刑中的人，逼切地處理特赦的事宜。」
你未必完全認同曼德拉一生在不同階段所做過的事，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堅持。曼德拉走過了《我是第一被告》後的漫長黑暗歲月，終能在總統就職演詞中描繪出一個光輝歲月。香港正走向黑暗歲月，但我相信香港的光輝歲月終有一天會來到。
戴耀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