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周記】涌尾問路 - Daniel-C

【野人周記】涌尾問路 - Daniel-C

【野人周記】
往烏蛟騰的275R線巴士沿新娘潭路飛馳,窗外藍天下是三面環山的船灣淡水湖,六十年前仍是個吐露港北的海灣,當年在水務監督毛瑾大膽構思下,興建堤壩把海灣圍起,抽乾海水,變身面積達1,215公頃的水庫。船灣沿岸的八條鄉村,亦從此沉沒在浩瀚水波之下。沿起伏暴露山脊環湖一周,18公里,山勢險要、無補給,若加上來回黃竹角咀,便是難度更高的31公里「環湖出咀」,被視為本地「四大遠足考牌路線」之一。不過其實還有一條極少人走的「下環湖」路線,每年冬天水庫水位下降至低處時,淹沒經年的村落遺蹟便有機會復見天日,也是踏足昔日村徑、探索北岸八村遺址之時。

快將抵達涌背營地時,望向窗外,馬頭峯下,帶點渾濁的藍綠色湖水,跟山坡的翠綠連成一片,意味着湖水已經漲至相當高度,露出的泥灘已復沉水中。「下環湖」的難度,除了露出的沿岸泥壁陡峭且不穩固,也在於路線的不確定,隨時因水漲而中斷──降雨量並非影響水位的唯一因素,這裏也被用作暫存輸入的東江水。沒打算環湖,只是想趁水位仍低之際,一探最接近公路的涌尾村遺址,但計劃可能要泡湯了。

從新娘潭燒烤場沿磴古道下走涌尾,林中左邊有支路,交纏的樹根中間,歪歪斜斜的一塊石碑,若不是回頭細看,便會錯過。碑上刻字,「左往鹿頸深圳圩」;「右往烏蛟田東和」,是昔日古道上常見的問路石。圩是墟的異體字,烏蛟田是烏蛟騰舊稱;東和,即東和墟,位於今日的沙頭角。古道開始變得狹窄,石磴時有時無,然後在湖邊中斷,一條明顯泥徑,沿湖岸草地伸延。這時才發現,水位離最高水平仍遠,只是泥灘露出水面太久,已長出草來,仍有機會看到想見之物。

一個箭步穿越草地,踏上泥徑往前急走,後面的S忽然大喊:「看水邊!」一塊約35乘15吋、厚6吋的石方橫躺水邊,差一點便浸到水裏去了。石方看來沒有特別,合力翻過來檢查另一面,也只是表面較為粗糙,然後隱約看到有刻字。刻字太淺,陽光下側光打燈的方法用不着,又沒有準備拓印工具,只好石上灑水,刻字才稍為可以辨認,隨着石面水迹漸乾,凹陷處仍留積水,刻字便明顯了:「界石」「右边往龍尾大埔、左×往渡頭滘尾」,只有一個字無法辨識。

林中石碑 左往依附右往自主

很典型的一塊問路石,一般只有上半刻字部份露出地面,水淹後泥土被淘走,呈現時倒卧狀態。為何有「界石」二字?渡頭又在何處?一番討論後,猜測可能附近曾有往來涌背和涌尾的渡頭。但水壩建成前,水位應比現時低至少10米,堆滿石塊的澗床,不能行船,況且附近就有橋。鄭寶鴻著《新界街道百年》中提到,沙頭角十約中,第十約「東由前定大埔第六約界限時立於町角海西岸之界樁起向東北至對岸之界樁。此界樁在涌尾達鹿頸之大路上。然後從此大路直往鹿頸埗頭一直過海至沙頭角海邊石柱止。」忽然想起之前林中那塊問路石,再聯想到東和墟的建墟歷史,有以下大膽推測:此石位置跟文中「界樁」脗合,很可能是其中一塊界石;跟龍尾大埔反方向的渡頭,應該是鹿頸埗頭。約,就是客家村落的自治聯盟,設立目的,是方便議事,也是為區內的東和墟進行策劃。沙頭角客家人一直努力建立自己的墟市,不僅因為步行十多公里翻山越嶺往深圳趕墟的辛勞,也是為了自主。1820年,各村已開始考慮擺脫實際擁有深圳墟的廣府大家族的控制,起初由五個村落成立一個墟市聯盟,名桐蕪墟,後來45村陸續加入,發展成為十約, 墟市改名為東和,正式脫離對深圳墟的依賴。

想像二百年前站在分岔路口問路石前的鄉民,彷彿是在作一抉擇:左走往「依附」,還是右往「自主」?

撰文: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

涌尾往新娘潭或烏蛟騰古道分岔口的問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