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天使? - 杜杜

化作天使? - 杜杜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何有患。

老子的「身」一般解讀為人的私欲,也可以解釋為人的自我意識。一旦有了這個「自我」,一切的榮辱得失盡皆成為切身的問題,引起了患得患失的驚怖與憂慮,也就是一切煩惱的根源。今天我倒願意在此斷章取義,故意將這個「身」演繹為「肉身」:肉身正是生而為人的問題癥結。當然這也並不是什麼新見解,佛家早就稱肉身作臭皮囊,又把死看成擺脫肉身的大解脫。聖方濟各將自己的肉體比作驢子,有人說這是聖方濟各的謙卑自省,而更為深層的一點含義是:人的肉身和其他動物極為相似;單只是食色方面的需求已經無窮無盡,更進一步的舒適享受更是一切災難的根源。

在瘟疫蔓延的日子裏,大家再次深切感受到肉身的負累重重。如果沒有肉身,如果我們只是一陣光,只是空靈的意識,無形無相,不佔空間,還需要什麼六呎社交距離呢?如果我們沒有肉身,病毒根本無從入手。大家也不再需要找房子住,買衣服穿,也不再需要洗澡,吃飯,睡覺,看醫生,也不再擔心掉頭髮,老花眼。換言之,隨着肉體的消失,生而為人的問題差不多完全解決,除了那些形而上的非肉體的滿足,如驕傲自大和權力欲,而在瘟疫蔓延的日子裏,魔幻似的科技已經將我們化作一陣陣冷的光與影,呈現在顯示器上面,彷彿之間成為了天使。原來上班上學開音樂會,都能夠通過冷的網媒而進行完成。我們可以和素未謀面的人共同做事,解決問題,結為深交,甚至戀愛。聞說年輕的一代甚至能夠通過網媒互動,尋求滿足。這樣一來就免除了傳染病毒的危險。科技已經逐漸將困在時空的肉體解放出來:我們能夠在片刻之間和天涯海角的朋友交談溝通;逝去多年的偶像,仍然留下了他們的聲音形象,而我們也可以通過科技和一二百年之後的人溝通。(不過,文字早就已經能夠達成這任務。基督,釋迦,孔子,都是憑印在書中的文字向我們顯現,而且非常清楚肯定,猶勝一切民間流傳的顯聖顯靈。)在瘟疫蔓延的日子裏,我們是否變得有個機會反省一下,我們大概不必急於從事太多的社交活動。單是汽車飛機就消耗了大量能源,製造了大量污染。將日常生活還原到essential的境地,或許也是一件慈悲的事:原來生命可以這樣樸素。

但是在瘟疫蔓延的日子裏,我們始終擺脫不了這肉身的牽累。不出門對長者來說不是大問題:行動的日子消逝,靜思的日子已在。人在家中,口罩可以不戴,但是這雙手還是需要不時清洗。吃也是一個大問題。如何貯存足夠的糧食,如何保持食物的新鮮,如何簡化一日三餐,都費煞思量。頭髮指甲的無聲生長,亦提醒我們原來畢竟不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