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下而上的民間WHO何時出現? 中大全球政治經濟課程副主任及客席副教授 - 沈旭暉

由下而上的民間WHO何時出現? 
中大全球政治經濟課程副主任及客席副教授 - 沈旭暉

即使沒有疫情爆發,在國際關係的未來學,我們一直探討一個問題:未來的國際組織應該是怎樣的?基本上,現行的國際組織皆由國家主導,是次疫情中備受爭議的世界衞生組織,正是典型,因為它是聯合國一環,一切都跟隨主權國家規則行事。但以國家主導的國際組織,明顯受到不少局限:無論是威權政體還是民選政體,任何一個成員國所代表的,都是自身國家利益,而對於本國利益的考量,自然意味着對宏觀整體人類利益的犧牲,例如氣候變化、核擴散等議題,與國家利益之間永遠存在張力。從這次疫情當中,世人都察覺到不論怎樣評估WHO的抗疫成效,以國家為單位的局限性,都已表露無遺。

而且,任何國家都要通過官方程序,才能決定呈上甚麼資訊、或開放甚麼地方予外界調查,有關決定自然基於國家利益計算。縱使許多醫護人員嘗試在不介入政治爭議的情況下,盡力提供專業建議,但還是不斷碰到地雷,香港的袁國勇教授即是一例。但假如在處理人命相關的危機時,我們能成功避過政治地雷,更多人的利益、甚至生命卻犧牲掉,這又是誰的責任?正如世衞所言,人類公共衞生是一個跨國界的概念,假如各家自掃門前雪,又有誰來為弱勢國家發聲,怎樣出現所謂「人類命運共同體」?

美國總統特朗普表示要因應世衞的失職,而作出相應懲處,甚至倡議另起爐灶;亦有人提出把世衞此類國際框架收納於 G20 內,眾成員國至少是稱得上有若干水平的發達國家,或會更值得信賴、更具透明度。然而,這種另起爐灶的方式仍然是相對保守和傳統的,僅是根據現有的權力分配邏輯推倒重來。就是出現了「G20WHO」,主導權由偏袒窮國的「一國一票」選出譚德塞,變成偏袒富國選出另一名總幹事,遊戲規則依然一樣,還是國家利益。而「國家」這個單位,不過是國際秩序持份者的其中一個面向,不可能壟斷一切。

籲建第三支柱「共享.世界」

那麼,我們還有別的方式嗎?過去數月,不少有心人嘗試突破上述固有邏輯,由下而上地建立一個並非以國家為單位的「另類世衞」。一批前外交官、學者及專業人士,發起個聯署《Declaration of Interdependence》,尋求在現有由國家主導的抗疫、聯合國框架之外,建立全球衞生的第三條支柱:一個由下而上,由各地企業、專家、民間代表組成,非以國家為單位,並擁有全新形態的國際衞生組織,這個新的組織名為「共享.世界」(One Shared World),牽頭者是美國前外交官、當過Asia Society副主席的Jamie Metzl,我本人也有參與聯署。

聲明指出,現有的國家和國際機構不能充份滿足許多我們最大的共同需求,包括預防和回應類似COVID-19大規模疫症,有效防範核武器、生化武器、網絡武器和其他大規模殺傷力武器威脅的擴散等。由於各國政府的首要事項與人文社會的集體需求之間,存在根本性的差異,我們得擴大對集體決策的概念和展現行動的能力,才可應對我們當前最大的全球挑戰,「我們尋求在主權國家和我們各國政府聯合建立的重要國際機構之外,建立全球權力結構的第三條支柱。這第三支柱是全方位包容的全球社會運動和政治力量,代表着以民主方式表達的人類共同意願」。

這類討論,在過去三年間越來越熱烈,除了因中國以銳實力滲透國際組織,也因為美國在特朗普時代走向半孤立主義,處處顯示出不願承擔國際責任,例如退出《巴黎協定》、TPP等一系列或理念、或戰略平台,這才讓中國有機可乘,甚至取代美國得到「捍衞全球化」的話語權。今天看來,實在何其諷刺。

由下而上的國際組織,說起來容易,實行起來,自然極難。例如在氣候變化問題上,若大企業真的能夠達成一個共同準則,各國政府在稅收等各方面,又是否會配合?各國專家以個人身份在新組織作證,會否成為危害本國利益的whistleblowers?但無論這類問題能否理順,在不遠的將來,將會慢慢有數類國際組織並存:以國家之間溝通為規則的(例如東盟),擁有超國權力的(例如歐盟),還有非國家為單位、以專業團體、非政府組織及企業由下而上組成的全球網絡。三者分別代表國家本體利益、國際組織的結構性利益、還有廣義人類整體利益,而這三個元素,缺一不可,將成為未來國際秩序的互動基礎。

沈旭暉
中大全球政治經濟課程副主任及客席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