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聞專題】
去年6月至今,逾7,000人因涉及逆權運動被捕,被控的1,200多人亦陸續上庭。當中至少50名被告透過律師於庭上投訴被捕或拘留時遭到警方拳打腳踢或以警棍等襲擊,導致腦震盪、骨折、視力僅餘三成等嚴重創傷,更有至少100名被告因傷缺席聆訊。單是11月18日理大及周邊地區被捕的242人當中,就有53人需留院而缺席聆訊。數據說出真相,警暴赤裸裸呈現於我們眼前。
記者:梁嘉麗
攝影:夏家朗
被捕醫護 親聞「做咩剝晒我啲衫?」
理大圍城首天,51名醫護及記者雙手被反扣於背後坐在地上被捕的相片,令人震怒,阿仁(化名)是其中的一名醫護,被捕後所經歷的,令他患上創傷後遺症,要服藥和定時覆診,那一夜,發生了他沒法想像的事。
他曾於公立醫院專科門診任職醫護人員,11月17日晚上,他在理大附近疏導正在離開的市民,突然有一隊防暴警用槍指向他,然後衝向他、把他按在地上用警棍打他,阿仁身形健碩,捱了幾棍不算甚麼,但言語上的侮辱,他卻無法啞忍。醫護輪着被搜身,一名督察對他說:「你呢啲死曱甴,留喺世上有咩用。」他忍不住回應一句:「唔該你面對住自己套制服同人格,講嘢講得清楚啲、乾淨少少,唔好貶低自己、矮化自己嘅種族。」
然後,這名督察從附近拾起一支汽油彈,對他說:「你哋啱啱掉呢支嘢嘛,𠵱家還返畀你。」正想把汽油彈塞進阿仁的背包,但背包已裝滿東西沒有位置,早前的搜身過程亦一直有錄影,證明袋中沒有任何汽油彈,「指揮官見到呢個情況,對佢喝止,其他同事亦制止咗佢,所以先無成功插贓嫁禍。」
警署拘留期間,被捕者被打至頭破血流的畫面,當然不會缺乏。「唔少示威者被打到頭爆,被幾個警員拖行,佢已無晒知覺。亦有人血流滿面無晒意識,警員一面拖住佢,一面用棍打佢塊面,叫佢咪扮嘢起身行」。
即使自己並非示威者,在警署內亦絕不好受,被捕10小時後有警員問他何時願意錄口供,他說想見律師,「佢用警棍不斷喺我身上下搓動施壓,話有嘢講就好講,唔講就留返拜山先講」。警署內他們再次被搜身,因為太多被捕人士,沒有足夠的搜身房間和拘留室,所以只能在一間大房內,以黑色木板隔成小區,他知道同時間有人被搜身、有人被打、有人正在見律師,全沒私隱可言,突然一聲女孩的尖叫,令他毛骨悚然。
昏迷繼續打 羞辱聲不絕
「個女仔大嗌:做咩剝晒我啲衫、做咩摸我?佢大聲尖叫同喊。」阿仁感慨,即使聽見女孩被羞辱的聲音,或是眼看最少五、六人被打至滿頭是血,肢體呈紫色及滲血,當時「肉隨砧板上」,根本愛莫能助,「佢哋已昏迷,我肯定佢哋腦已受創,打極都唔醒,點解已昏迷都仲要打?打到佢哋骨折。」有警員甚至在他面前戲謔:「呢度成班醫護啊,唔使去醫院喇,慳返。」
一滴又一滴淌在地上的血、灰白無意識的臉容、驚駭無助的尖叫聲,哪怕是已有足夠心理準備,依然讓他感到心寒。上年6月開始,他已為抗爭者進行義診,被捕前早遇過不少因警暴而求醫的人,其中一位已保釋的被捕人士,被捕時腦袋被嚴重打擊致腦出血及腦震盪, X光印證傷勢是由打擊導致,需定時覆診,「佢已失去味覺,睇嘢亦唔清楚,熱嘢或酸嘢都唔會有感覺」,阿仁說他的餘生再也感覺不到食物的味道。
FA:防暴嗰種眼神係癲狂㗎
阿輝(化名)在抗爭現場做義務救護員,槍林彈雨間,他跑去為受傷人士止血止痛,在他眼前出現過的警暴,不計其數,談了一個多小時,他滔滔不絕。做FA初期還會害怕、猶豫,直至後來,他跟隊友冒着催淚彈一邊為傷者治療,一邊抬着傷者撤退,一幕又一幕,如幻燈片般在腦內閃過,有些景象,他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能說出口。
尖沙嘴,7月某一夜,衝突現場中,阿輝看見防暴警衝前跑向人群,「佢哋不停打示威者,就算已制服咗,都仲不斷打,其中一個被佢哋喺咁打腳,真係會打到骨折」,當時他聽見那位被打的傷者大聲喊痛,防暴警當然沒理會傷者傷勢,死命地把他拖行,一直拖入尖沙嘴警署。
然後他又記起,有位穿着風褸沒穿黑衣的男子,在示威現場被防暴警打至鼻骨爆裂,血一直在他的風褸流到地上去,血流不止,「佢鼻骨凸咗出嚟,明顯已移位,半個鐘後終於等到白車,而仲未止到血。」
上下包抄唔畀走 忘不了8.31
但讓他最深刻亦最痛的,是8.31。那晚他在太子站的月台上,看着大批速龍小隊跑落月台,「一班喺我右邊衝入列車,另一班喺我左邊撳低人不斷打,當車門要關,佢哋就頂住道門,夾硬打返開道門,繼續打人,佢哋好激動,然後又突然砰一聲,我以為係催淚彈,但無味,應該係胡椒球彈之類。」
他被速龍趕到扶手電梯旁,幾十人塞在電梯上,月台的速龍把人趕上去,上面卻有警員把人包抄,「根本走唔到,上面兩個防暴警踩住市民個頭跳落嚟!好恐怖!」他忘記不了,午夜夢迴,還是會夢見這一幕。
阿輝被趕着走時看見一個穿墨綠色上衣的男孩,頭被打爆了,血從臉上一直滴到地上,已失去知覺,「佢被成班防暴拖埋牆,對腳郁都唔郁,成班圍住佢,唔畀其他人睇」,他立即想替對方療傷,卻遭防暴警阻撓,「你望住佢哋個樣就會驚佢哋會過嚟打你,嗰種眼神係癲狂㗎」。16歲的他,實在沒法承受親歷近乎瘋狂的警暴,「我好後悔,諗返墨綠色衫青年嘅狀況,真係死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