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五月他就晚晚睡不到，哪怕10點就梳洗完畢，窗簾嚴實拉起，卧室裏沒有一絲光，閉眼還是一般亮。怎麼不焦慮。又要中學同學會。
那年考上名校，整個暑假都樂不可支，一向憨厚沉默的父母去到哪裏都扮不經意，提起兒子的好消息，享受親戚朋友艷羨目光。「前途不可限量，」叔叔伯伯都講，他紅着臉，心中格外受用。開學先知這學校、這班同學是他一生的夢魘。他是苦讀書那種，花笨功夫，起早睡晚，挑燈夜讀。一題不會就做十遍，做到會。在名校這套金科玉律剎那失靈，一個班一半同學智商超群，老師推演公式理論，他還霧裏看花，課室裏已一片瞭然於胸的回應。睡多晚也總是名次倒數，更泄氣是人家輕鬆應付課業之餘，還有一技之長，或者精通幾門外語，或者編程可以拿獎。那幾年他粉刺爆滿一臉，母親說是荷爾蒙使然，但他知，那是壓抑的結果。
畢業他考取不錯的大學，和幼年玩伴比足夠出色，但他的參考系換了天地，同學A拿到MIT獎學金讀天文物理，同學B中學畢業已有Google offer。網絡時代，他只覺活在天才真人秀，拿到的角色是路人甲，只為見證他人奇蹟。他一步步走得艱難，還要見證曾經的同路人直上雲霄。後座那個男生C，幾年前就做到全球最大電商總裁，35歲而已，是同學會風雲人物。他不明白活到這般境地，C為何從不缺席同學會，和藹可親要和他話當年，說熱絡的話。可C那珉柔的「當年」是單向度的，他度過的是另一種時光。
今年拜疫情所賜，同學會取消。他好容易奪回睡眠，又在八卦雜誌封面看到C被狗仔捉到劈腿老婆，和靚模同居。同學們撇開C另開一個聊天群組，談不上幸災樂禍，但語氣間都有出一口氣的欣慰，原來競爭每個人都有。如果能夠重來，他希望不認識這班人，在普通人中懵懂快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