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很多人談許冠傑,甚至分析他的歌詞,政治評論人桑普的看法特別有趣。他提到〈鐵塔凌雲〉有句「豈能及漁燈在彼邦」:「我從小就對於『豈能及漁燈在彼邦』一句不寫成『豈能及漁燈在香港』,百思不解。時值七十年代,當時的人也許認為『香港』只不過是『彼邦』。」
碰巧我也想過這問題,但答案不一樣,不妨寫出來供桑普兄一笑。查此曲創作背景,原是許冠文出國遊歷時,把見聞感受寫成英詩,由鄧偉雄譯為中文,再經許冠傑定稿譜曲。對於人在旅途的許冠文來說,香港的確遠在「彼邦」。然而單論創作背景,仍未充分回應桑普的質疑,因為許冠傑定稿時,仍有自由把「彼邦」改成同樣協音的「香港」,凸出主題,為什麼不改?
從文學角度判斷,我認為「彼邦」比「香港」好。作者抒發的是「鄉愁」,家鄉遙不可及,渺不可見,故刻意不書其名,以示「缺失」。假如直書「香港」,意思是明確了,卻少了意在言外的餘韻。想起李商隱的〈淚〉:「永巷長年怨綺羅,離情終日思風波。湘江竹上痕無限,峴首碑前灑幾多。人去紫臺秋入塞,兵殘楚帳夜聞歌。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以「淚」為題,但全詩無「淚」字,倍覺餘音嫋嫋。
桑普也提到〈浪子心聲〉的「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覺得這種帶有「中華文化及禪佛思想」的歌詞,會「解消一切公民抗爭力量」。這句話我是同意的。「隨遇而安」與「公民抗爭」涉及兩種心理狀況,而抗爭跟抗疫一樣,態度都不該佛系。當然,現在沒有人會日播夜播〈浪子心聲〉,偶然聽聽,衝衝子大概也不會因而變成浪子。
〈浪子心聲〉的填詞者是許冠傑和黎彼得,但你也許不知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並非原創,早見於成書於明朝萬曆年間的諺語集《增廣賢文》,以及更早一點的《金瓶梅》第十四回──那回說,西門慶收了李瓶兒的金銀,答允營救因家產而惹官非的花子虛,作者就引了四句詩:「富貴自是福來投,利名還有利名憂。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考其原意,不過勸人不要貪圖富貴榮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