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青樓 - 沈西城

上海灘青樓 - 沈西城

古有青樓、紅樓,何以區別?有人說青樓為妓女棲住之所,紅樓則為閨秀居停,對了一半。青樓最早實非妓院,清袁枚誌其事云──「齊武帝於興光樓上施青漆,謂之青樓。」又謂「今以妓院為青樓,實是誤矣。」梁代劉邈有詩云:「娼女不勝愁、結束下青樓。」青樓始與娼妓結緣。到唐代,杜牧名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一出,青樓自此成為妓院的別號,巨賈縉紳,皮裘公子,徵歌逐色,尋歡作樂,均聚於此。民國名公子袁寒雲,嗜狎邪遊,流連青樓,夜夜笙歌。可數風流人物,難比李叔同。彼年青時,迷曲愛戲,且能唱,不遜名伶,乃中國現代戲劇的真正開拓者。未篤佛時,愛作夜遊,戀名妓楊翠喜,男才女貌,心曲相通,兩情綢繆,火樣的熱,茶般的濃。李叔同每夜必詣天仙園聽戲,散場後,手提紅燈籠,伴着楊翠喜步行回家。冬夜雪飄,燈影照雪,美人如霜,人間何世,翠喜為李叔同的風采氣度而折倒。回到寓所,紅燭高燃,不作風流事,李叔同清茶一杯,折扇一柄,為翠喜講解戲曲歷史,以明瞭劇之背景,方能深入骨髓。另外還授以身段和唱腔,興起,不惜親身示範一二。楊翠喜默記在心,翌夜就將所學融入表演中,迷盡戲迷。玲瓏佳人,何能不喜?李叔同贈詞──「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玉,額發翠雲鋪,眉彎淡欲無,夕陽微雨後,葉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愁字用得好,看了愁,聽了更愁!

咱們娼與妓不分,妓者藝也,身處青樓奉行唱曲,彈琵琶,守身如玉;娼者,賣身為生,不重弦樂,一夕風流,霧水夫妻,天亮,各奔西東。舊時青樓,今已蕩然無存,欲知其概,只能求諸典籍。近日娼門,以上海灘時期為主,我的世叔伯昔日樂此不疲於其中,想那梅花歌舞團團長劉達良叔叔也是箇中人物,年輕時(三十年代)浪蕩上海灘堂子,千金散盡而不悔,他認識上海才子陳定山,力荐《春申舊聞》,謂要懂上海,不能不讀此書,中有記滬上花事云──「娼門階級,夙分四等曰書寓、長三、二三、么二,而雉流不與焉。書寓資格至嚴,時京劇未興,唱以彈詞為主,必能彈能唱,且善說白,其藝與說書先生可為頡頏,故曰書寓。妓稱先生,書寓規矩嚴格,有如日本之藝妓,只能侑酒,不許留髡……書寓多薈萃於虹橋。」劉叔叔說先生技藝不精者,就退入長三。「長三亦稱先生,擅唱者啟十至六七,唯為不善白,其芳標但書『某某寓』,不得僭稱書寓,其品格亦差次於書寓之純粹技藝性質。當時定制侑酒三元,茶圍三元,故曰『長三』。與二之裝乾濕一元,侑酒二元,取名命義相同。二三者,清光緒初年,侑酒三元,夜度三元,……庚子以後,二三名目無形取消。么二、長三僭稱書寓,二三僭稱長三,么二乃有六跌倒之名,謂裝乾濕(水果)一元,乾濕一元,住夜兩元,下腳兩元也。」原來舊日上海亦興欺客者。

劉叔叔纏頭不多,多蕩長三。長三有所謂主政,實是成年逾花信飽經風塵之先生,香巢租自二房東,家具向木器店租賃。娼門分「大場化」與「住家」,大場化主人(娼門二房東)包水電伙食,設大廚房,每逢設宴,菜由大廚房負責。狎客設宴,稱為做花頭,以十二元為一份,平日飯菜則非常粗糙至不堪嚥食,紅倌人營養不良,粧後,月貌花容,粧卸,憔悴姬姜。因此大場化,多是車馬冷落,花叢豪客棄之,改趨住家。住家亦係轉賃於二房東,或一樓,或兩房而門戶自立。有紅倌人肖紅,獨力賃宅,名廚出菜,滿房鶯燕,弦曲不斷。長三以外,尚有專為平民百姓所設冶遊之所,有鹹肉莊者,車伕流氓群集,品流複雜,惟慾海飢民,仍趨之若鶩。輾轉近百年,狹邪之述,艷冶之傳,俱如黃粱一夢,風流不再,上海灘只留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