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逆戰救兵」這部電影最為人樂道的一大技術性方面的突破是長達一百一十九分鐘的影片似是由頭至尾一個鏡頭連續不斷地拍攝完成。當然事實上不可能是這樣,只是如今電影拍攝的先進科技能夠製作成這樣的視覺效果。電影推展至一百零十三分鐘之際,史高非遇敵中槍昏迷,畫面一片黑暗,然後淡入史高非漸漸甦醒的臉孔大特寫。那片黑暗畫面將電影明顯地分成上下兩個章節,上一章節是白天,下一章節是黑夜;電影巧妙地借中間的這片黑暗跳過了一大段時間。除此之外,電影中的時間完全就是故事中的真實時間,連續不斷地上演舒展。導演Sam Mendes以編舞的精準去設計鏡頭調度並且配合演員的動作節拍,可以說幾乎天衣無縫。導演宣稱這部電影的綵排預備工夫是普通電影的五倍,連戰壕的設計和長度也要完全配合演員的對白動作,不能有絲毫差錯。這樣連綿不斷的鏡頭舞蹈優雅而收斂,對於長期受到痙攣式的剪接虐待的眼睛,能夠起到很好的醫療作用。有人詬病這電影多處不符史實,大戰時期兵士的生命極賤,誰也不會為了區區千多名士兵而花費精神時間。電影是否符合歷史的真相只屬次要,重要的是電影本身已經自成一件頗為完整的藝術創作,暴力血腥的戰爭場面之外,另有充滿田園風情的櫻桃園,抒情的樹下兵士聽歌,以及兵士照顧廢墟中的少婦和棄嬰的溫馨,作為平衡和對照。不過導演最大的成就或許就是憑這部電影推翻了希治閣的理論。
希治閣遠在1948年拍成的「奪魄索」(The Rope)就是用一個鏡頭拍成整部電影。「奪魄索」只用了一個公寓作為場景,當然沒有「1917:逆戰救兵」的工程浩大。但是當年希治閣要花腦筋解決更多電影拍攝技術上的限制。例如說,當年的菲林長度頂多只夠連續不斷拍十五分鐘,因此希治閣要安排劇中人物走向鏡頭,直到完全遮沒了鏡頭為止,然後乘機換菲林接上下一個鏡頭。當年希治閣接受杜魯福訪問,說「奪魄索」不外是他自己的一次「絕技表演」而已,其他乏善足陳。杜魯福不同意,並且說很多導演都會夢想自己用一個鏡頭拍成一部電影。不過他又話說回頭:「由 D W Griffith 開始的傳統剪接鏡頭已經經過時間的考驗,即使在今天仍然適用。」希治閣回道:「一點不錯。電影一定要剪。『奪魄索』只可以視為偶一為之的實驗。」
Sam Mendes似乎刻意要和希治閣背道而馳,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要證明自己能夠比電影大師更進一步。以今天電影的科技先進,Sam Mendes 當然比希治閣佔了很多方便。也可以說「1917:逆戰救兵」其實也有「剪接」,只是這「剪接」已經預先渾然融入極為精密的綵排和鏡頭調度裏面。這電影裏面照樣有遠鏡中鏡近鏡(但是絕少大特寫),只是這些鏡頭通過了鏡頭的移動去連接,而不是依靠傳統的剪接。
「1917:逆戰救兵」的成功是因為這樣時、空、人物、動作合一的題材剛巧可以配合連續不斷的鏡頭調度。這樣的表現方式畢竟不能適合任何題材,隨便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