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雙春兼閏月,是結婚好年。無數愛侶避過去年漫天催淚彈,趕於3月旺季拉埋天窗,誰料突如其來的武漢肺炎,再次進退失據,不知該如期籌備婚禮,還是冒着蝕本及無場地的風險改期。剛於3月初完成婚禮的新娘陳嘉穎與新郎譚瑋桁無懼肺炎,越難越愛。堅持擺酒是自私還是勇氣可嘉?口罩下的婚禮是阻隔祝福,還是拉近距離?尋常人家的婚嫁事成了時代見證,讓我們齊聽當中悲喜交織的心聲。
婚禮主持如此形容這雙戀人:他們原是巴打、絲打關係,相識過程相當奇情。2016年,當時「未夠三張」的阿嘉和阿桁,結緣於高登討論區一則「30歲人有的煩惱」帖子,再於一班「啱嘴形」巴絲打的party room聚會初見。本來阿桁深信高登所有絲打都是男人假扮的,沒想到竟在此結識終身伴侶。去年,阿桁在日本向阿嘉求婚成功後,兩人馬上擇好吉日,於2020年3月8日到酒店擺酒,且自去年5月起開始籌備婚禮,怎料這竟是噩夢的開端。意外的戀情配不一樣的婚禮,或是月老送他們的特別歷程。
「究竟結一次婚要經歷多少爭執與眼淚?在求婚到結婚的十個月,本已辛苦,再加社運和疫症,簡直像打機『打大大佬』般艱難。」這對黃絲情侶回想,在反送中風雨飄搖下搞婚禮,耽誤籌備進程又沒心情。阿嘉曾想過,婚禮當天最壞情況或會「吃TG」催淚彈,怎料現有武肺,婚禮人多密集,不少人顧慮避席,結果寄出的喜帖、查問是否出席婚宴的訊息,很多石沉大海,難預算人數和酒席;不曉得何時會社區大爆發,保障不了賓客安全;加上酒樓、婚攝或婚嫁等相關商戶頻結業,市道慘淡,他們每天掙扎,繼續舉辦是否太自私?應否改期?即使後來他們決定如期舉辦,依然心理交戰千百遍,「有人說為收足人情,不想蝕錢不改期,但我覺得沒這樣簡單。撇除所有費用可撻定,改到哪日才是最佳時候?誰擔保半年後沒疫症和催淚彈?」
改期不了 「圓家人心願有責」
兩人考慮過所有方案,譬如早上照完成出門儀式,先註冊,延後婚宴,但發現都不可行,「老人家要有婚宴才覺圓滿。」阿桁重視家人,他的兩個姊姊已結婚,一個嫁到外國,另一個婚禮前撞正爸爸離世,都沒法舉辦正式婚禮,成了全家的遺憾,「我是最小和唯一的兒子,自覺有責任圓家人心願。」至於阿嘉的最大心願,是讓90多歲外婆,如期見證最後一個外孫女出嫁,「無論最後多少人爽約,最重要的人在場就足夠。」
阿嘉說延遲婚禮,不僅婚紗禮服、化妝、婚攝、花車、兄弟姊妹時間等要調整或加錢,亦因部份細節不許改期,難再配合。最難搞是場地日期,兩人選了屯門某酒店戶外證婚及擺酒,酒店規定若改動婚宴日子,需於半年內舉辦,「9月前清明月份不能結,6月也不能結,因為老人家說『半世婚姻』不好意頭,農曆七月、重陽不能結,撇除傳統不能選的月份後,根本沒太多日子可選。」
阿桁和阿嘉從原定擺25圍縮減至15圍,內地親戚一概不請,結婚前一天仍有人爽約。「我們減了近半酒席,40萬減一半差不多20萬,酒店原有最低消費30多萬,但他們了解疫症影響,願意直接取消這條款。」阿嘉自言幸運,皆因她知道有其他情侶因社運,把11、12月的婚禮改期至今年2、3月,情況變得更嚴峻,部份酒店及酒樓不許改期,但新人已支付七成訂金,不可退款或取消,還得承受酒樓隨時結業的風險,「我有朋友未擺酒已找全數,改期收多10%,擺一次酒花費幾十萬,改又收幾萬,香港人入息中位數才萬多元,要儲很多年錢才結到婚,疫症下又隨時失業,難保下個月是否仍有穩定收入捱過婚宴。」
婚禮倒數最後兩周,阿嘉天天馬不停蹄,放工後馬拉松式kill task:取消漂牙、角蛋白睫毛等跟身體有密切接觸的療程預約,但仍要修甲、染髮、做facial;試婚紗裙、裙褂,陪父母試禮服;周末跟兄弟姊妹團開會,斬釘截鐵取消玩新郎環節,研究當天消毒措施,事前訂好大堆口罩、消毒搓手液和消毒噴霧。前往婚禮用品集中地太子「金都」買出門物品,發現商場十室九空,地庫層全封,原想租頭飾的店已執笠,賣婚嫁品的老闆說,不是租約未完,也早撐不住。
有些租借店又因口罩不足而休店。阿嘉前往即將結業的禮服租借店取奶奶裙時,得悉老闆娘把去年10月打後約半年至一年的定單全部退款,因大陸工廠貨源全線暫停,無法生產,小店月尾將結束,借出的裙也不用歸還,「做了十年,最青春年華都付出在此。但為了搵食,惟有先結業,轉型做日用品訂購。」老闆娘眼眶紅了,祝福最後的客人一切順利。阿嘉取下兩袋無法歸還的禮服,跟她拍肩互勉,「非常傷心,明明辦一件開心事,過程卻傷感。」
時代選中 「如坐過山車驚險」
「我們2月在日本拍婚紗照,笑容牽強。因心情太差,天天忙去便利店撲口罩,又要討論婚禮應否改期。」阿嘉跟婚禮攝影師Paul討論婚禮流程時,忍不住大吐苦水。Paul則表示,雖然本身生意受影響,但協助阿嘉的婚禮之外,他在此期間為另一場婚禮拍攝時,湊巧重返當年自己結婚的教堂工作。當時他從台上拍下去,目睹除了新人,其他人全戴上口罩,現場剩下一雙雙帶着關注、祝福和愛的眼神,「那是可一不可再的畫面,當大家共同經歷困難,感情會更親密。我想,是時代選中我們,你們又選中對方,不用擔心太多,好好享受吧。」患難拉近人情物事的距離,也讓阿桁和阿嘉從親友和婚嫁團隊的關懷中,體會不一樣的窩心,「如坐過山車,驚險卻過癮;過程想大叫,但到了最高處,又發現風景也不錯。」
搞婚禮,是情侶走進婚姻前最險峻的一關。阿嘉說,本來她享受籌備過程,即使偶爾會跟阿桁為細節爭執,也覺生趣;無奈,近月受社會氣氛影響,心情像「送殯」,連嗌交也沒心情,想草草了事就算,灰到盡頭,她甚至想過是否應分開,不結就好,「大家各懷心事,或猜度對方心思。我怕他暗裏想改期,但原來他擔心我糾纏太久會痛苦,所以決定如期進行。這個人真的很疼愛我,嫁得過。」她說,幸獲身邊親友支持,才捱過萬念俱灰的時刻,走到大日子前一晚,放下心頭大石,叠埋心水嫁人。
這幾個月擺酒的新人都一樣,對細節一絲不苟,由排場是否夠睇頭,轉移至對清潔程度的關注。阿嘉和阿桁也不例外,他們自覺是負責人,無法說服別人出席婚宴,但有責任盡力保障賓客安全健康。由酒店出門起,他們安排了一系列措施,譬如限制日間出門環節人數,只邀請重要長輩親戚敬茶,儀式一切從簡,取消新郎遊戲;新郎團接新娘前,需由姊妹噴消毒噴霧,徹底消毒;他們又為兄弟姊妹們,每人準備一支搓手液及足夠口罩。進入酒店、婚宴場地,所有員工要探體溫、戴口罩和手套;上菜形式,由酒店提供分菜服務,避免共享食物;每圍枱又為賓客準備搓手液及信封,讓大家進餐時處理口罩之用。
戴罩相見 「武肺中平行時空」
「最終,婚宴氣氛和賓客反應比我預期中好,彷彿大家到場後都忘了武肺的煩惱,像走進平行時空,一起感受幸福。現在香港人這樣抑鬱,我總算做了點好事吧。」阿嘉憶想,出門前往男家處敬茶後,到酒店戶外場地行禮,晚上再設宴,其間有些無法出席的朋友以PayMe交低人情,有些無法參與證婚的賓客又突然現身,並主動要求出席晚上婚宴。久未相見的親友,被口罩包着臉,第一眼雖然認不出來,但大家一開口打招呼,卻驚喜萬分。
阿嘉自言反叛,討厭世俗婚禮儀式,唯一憧憬是在海邊場地,由爸爸拖着她踏上紅地毯,把人生下半場交託予丈夫。口罩下賓客嚴陣以待,撲口罩和消毒用品的話題是日常,但對兩人祝福一樣投入,「比『畀面派對』婚禮更窩心,到場的人都真心愛我們,是可以維繫一世的關係。」這對高登巴打絲打相信顛簸旅程加持未來的婚姻,「驚險的婚禮和賓客是小環節,最重要是我們婚後如何經營婚姻。」
記者:王秋婷
攝影:郭于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