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筆下「貼地又超然」的洪七公,為天下第一大幫的CEO,卻四海為家式home office,神龍見首不見尾,倏忽來去,逍遙自在。其著名拳法就是「逍遙遊」,其實是身法,取自《莊子》首篇,後傳授給穆念慈和黃蓉。他的生活態度,是看破塵世功名利祿方得悠遊自在,物欲纏身豈能稱得上真正的人生勝利組?
派口罩予公公婆婆和露宿者時,我無意間在尖沙嘴碼頭認識了一位超然的現代洪七公。
與其說認識其人,不如說我是先被他手上的「神器」吸引。甫落船步出碼頭,我忽見一赤腳大叔飄過,手上拿着一部Canon大相機連長長的自製遮光罩,在人群中格外招搖。一秒後他就消失於無形,恍如懂得輕功,我向海邊找不着他蹤影,於是掉頭向海港城準備離開,卻突然見他席地而坐,閒情地欣賞軸延×The Seekers在busking。
市中赤腳走 謙稱攝影愛好者
武漢肺炎下不戴口罩已被歸類為異形,還赤腳奔走,根本不會有人敢埋他身。我卻對他和他的裝備相當感興趣。我觀察到,他的相機不似是道具,他不時會認真的抓拍街上風景,然後又會在iPad上看相片(是,他還有iPad,與他的赤腳有很強的違和感)。
「你是攝影師嗎?」我嘗試打開話匣子。
「『師』是很高規格的稱謂,我只能說自己是攝影愛好者。」大師滿街的世道,赤腳高人卻懂得滿招損、謙受益的道理。正因為沒有名利的絆累,他可以瀟灑、豁達地享受攝影的樂趣。「如果你唔靚,玉皇大帝都叫我唔郁影你㗎!」他招積地笑,丟掉兩顆門牙的笑臉有雙重喜感。
「試過有攝影師問我:『你影嚟做乜?』鍾意影相要有理由嗎?我見到個女仔靚咪影佢囉?而家疫情個個都戴口罩,都唔知靚唔靚了。」他說。
睇海景影靚女 影相佬懶理武肺
露宿街頭幾年的他,原是一位電腦操作員(computer operator),曾經一人操作一個大房的電腦,自從患了強迫症後,便丟了工作,最後四處為家。不過,他有比常人都強的意志和阿Q精神,和我大談瞓街的福利。
「你家有180度維港海景嗎?可以隨時聽演奏級的音樂會嗎?天天看到美女嗎?」iPad藏着他自稱親自拍攝的美女城市驚喜,還有不少風景相,一段霧鎖維港的短片,他說有外國攝影師自嘆守捕了多天都拍不到。高人也有低潮時,除了失業無家,就是被人偷了用了多年的Nikon相機,他苦苦儲錢才買下這部二手的Canon相機,那是他最珍貴的家當,重新開始他的真.街頭攝影生涯,真正的「浪攝流」(或者流浪攝)。
「前輩高姓大名?」我問。
「叫我影相佬啦,你下次咁叫我,即係你係我瞓街後先識的朋友,如果你叫我籮底橙、耕田佬就是我以前的相識。」臨走,影相佬說跟我聊到口乾,着我請他喝罐可樂。我買了兩罐給他,他露出四萬的笑容,我笑他門牙都蛀了別喝太甜。
他喝着可樂、擁着相機繼續聽歌,懶理驚駭疫境,樂活於他的三十六重天。
撰文: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