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從楊牧想起越寫越厚的感覺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從楊牧想起越寫越厚的感覺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上周看到楊牧先生辭世消息,嘆一口氣,傷感。

早幾年,聽說楊牧先生還在台灣的大學講課,於是向台灣朋友提出,有機會,請安排去聽先生的課,然後再採訪傾談。有些事情,總以為可以慢慢安排,慢慢等待,結果,一擱幾年,然後,突然就會出現這種遺憾。

「傷心。」台灣朋友回應。「你最終做成他的訪問?」「沒有。遺憾。」是失去一次寶貴的採訪機會。因採訪之名,很多異想天開的事情,都可以做。對於我,最幸福,是聽難得的課。

手機藏手寫作品

大概是2011年下旬,若不是目宿媒體製作《他們在島嶼寫作》,就不容易有機會到台灣訪問好幾位詩人作家。主要贊助人、和碩董事長童子賢後來為紀錄片隨作家來香港做宣傳,我把握時間跟他簡短訪問,只見他iPhone牆紙,都是楊牧有關花蓮詩的手寫字。

「當我這樣背靠着記憶深坐,無限安詳看等量的懊悔……」。寫在手機裏的楊牧詩句,童子賢一時走入窘局,不能全部背誦出來,到鄭愁予的〈如霧起時〉,他放鬆了,能在鏡頭前輕拂全詩內容。開首是這幾句:

我從海上來,帶回航海的二十二顆星。

你問我航海的事兒,我仰天笑了……

如霧起時,

敲叮叮的耳環在濃密的髮叢找航路;

商人贊助文化藝術不出奇,但手機也藏詩人作品,當時是有點愕然。請他誦詩,是有點故意的。我見識淺,台灣、文化,還是工作以後才慢慢多了認識。記得中學時代的早會,老師叫我把余光中幾句詩朗讀,「那就折一張闊些的荷葉/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夾在唐詩裡/扁扁的,像壓過的相思」。記憶的畫面,那片雨天操場的人海,靜默着,沒有多少反應,除了一兩張似笑非笑的臉孔。

生命的真實內容,其實在於如何重新總結,如此,有些事情,就變得好像有莫名的前因後果。

與詩人的緣份

2011年有機會到台灣訪問余光中,下機趕去買幾部老師的作品給他簽名,遲了,一去到,只見余太太在街口等着,讓我非常慚愧。訪問後,我們到附近餐廳吃簡便西餐,途中,我跟余太太說:「這些年,是越來越喜歡台灣。」余太太問為甚麼?我想,就是因為越來越多接觸,越來越多了解。餐後,特地為余先生捧上一杯紅茶,他就微笑了一點。

至於鄭愁予,少年時候聽過他的詩,就暗地亂寫《野馬》,「躂躂馬蹄聲,奏響撕殺命運的戰號,我不是過客,也不是歸人,是個走在生命戰場上的勇士。」對詩人無限想像埋藏多年,至他們拍了紀錄片以後,就想法子約訪。但詩人性格,都是不一樣的,像鄭愁予,我一等就是兩三年。直至突然知道他在城巿大學有分享會,於是,赤手空拳,親身到場向詩人提出邀請,結果能到金門跟詩人共聚三天。

楊牧先生曾在香港科技大學教書,那時候,無緣接觸。他的文字,就是看幾句,都想好好的留在裏面。在紀錄片中,最深刻是,詩人為了保持敏感的心靈,需要每天午睡,那個時候,家裏的小狗,也要踮起腳走路,以免把主人吵醒。

詩人走了,找一切相關的,想彌補一點。跟楊牧都是花蓮出生的童子賢,在東華大學為詩人打造了楊牧書屋。我在老舊電郵中傳訊息,童子賢先生身邊的同事回覆了:「很感動,你還記得八年多前那美好的年代和歲月。」我想,他幾歲了?八年已經變成遠遠的年代和歲月?問候近況,我說起近年的工作,緩慢的接觸台灣的學者和作家,「對台灣的感覺,越寫越厚。」

也是已經八年以前的事,在銅鑼灣一間酒店房間訪問林文月,聆聽與思考問題,緊張度過一小時,現在,眼裏還可以閃出房間裏輕俏女作家的臉容。後來知道她曾在布拉格教書,才對寫作的生命,有更大的聯想。

社會有支持者,願意向老作家致敬,那是美好的。因為採訪接連一些有趣的人,開拓眼光及思維,不止於那些中心人物,這也是有趣而寶貴的。

史維也曾看葉珊

楊牧曾參與創辦香港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現任校長史維,從未親身接觸楊牧,可是,他的少年時代,就是看詩人葉珊(楊牧三十二歲以前的筆名)的文青年代。科學家出身的校長,看楊牧不止於詩人與作家,而是一個有見地的編輯及出版人,承認詩人編輯的書刊,對自己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校長是以一個領袖的角度去看楊先生。「他首次出版詩集之時還很年輕,對我來說,他的作品非常獨特。」

年少浪漫,中年變得冷靜,謹慎批評,詩人成熟了,如何以詩作介入社會,那是一個可以好好細味的題目。心思沉重,詩意與文字,是這樣輕靈,為的,是喚醒、是安撫、是告誡。

楊牧:「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不變即是死亡,變是一種痛苦的經驗,但痛苦也是生命的真實。」

你想到甚麼?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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