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周記】
「山上的東西不可亂碰,更不可亂吃。」年幼時開始跟隨姑母行山,第一課,是眼看手勿動。山中野果野菜,可食者眾,喜歡查究,但一向少有採食,非因不吸引,一來怕錯認,二來自己腸胃實在也受不了刺激。
多年前開始到台灣爬山,發現鄉間小店餐牌上有不少沒想過可以入饌的山野菜:炒山蘇(鳥巢蕨)、涼拌蕨菜/龍爪菜(鳳尾蕨)和麻油過貓(過溝菜蕨),現在香港一些台灣菜館也吃得到了,還有香港吃不到的薺菜水餃、野莧排骨湯、野香椿炒蛋、黑甜仔菜粥(龍葵)、山萵苣湯、昭和草煎蛋(山茼蒿)、蝦仁燴黃鵪菜、車前草枸杞湯……亞洲人食用山野菜,歷史悠久,昔日物質匱乏,野菜長於屋前田邊,俯拾可得,不花分毫,採食充飢,十分普遍。高度都市化且富裕的香港,幾乎沒有人需要(也許是不接受,亦不再懂得)採野菜食用,台灣仍保存許多食用野菜的,主要還是原住民,當中還有一種文化傳承的意義吧
野果野菜 療效奧妙
近日拜讀畢培曦教授關於菝葜 (Smilax china) 的文章,得知這種俗稱「金剛藤」的植物,嫩葉原來也可以生吃或煮食,於是向教授請教,菜單來自何地。 跟教授網上交流,始於金剛藤,自己早前也寫過一篇文字談及日本屋久島以菝葜屬植物葉子包裹蒸煮的薩摩版柏餅,教授文中亦有提及。教授的答案,是台灣。菝葜葉入饌,是個新鮮發現,其實早在宋朝已有記載,曬乾還可泡茶,但多種菝葜屬植物皆可入藥,解毒驅風,卻是早已知曉。較為人知的是土茯苓 (S. glabra) 和金剛藤,原產中美洲的墨西哥菝葜 (S. regelii) 也有相近功效,曾經流行一時的沙示汽水,就是以此物調味。
喜歡穿林溯溪,早年貪圖涼快和方便戲水,夏天多以短打上陣,常見於灌叢疏林下、莖上長硬鈎刺、堅韌難斷的金剛藤,給我的經驗,痛苦居多。「難怪日本人稱之為『猿捕茨』(捕捉猿猴的荊棘)了。」畢教授不忘揶揄一句,我倒想起沙巴人用密生小倒鈎的省藤幼鞭捕捉蝙蝠,其痛苦何止十倍。對,身帶各種冠狀病毒卻絲毫無損、被懷疑是武漢肺炎源頭之一的蝙蝠。本與人類不相干的病毒,人工合成洩漏也好,嗜食野味導致轉移宿主也好,干擾自然闖下的禍,如今正蔓延全球。
談起抗疫,教授提到古人釀製來防疫驅邪的屠蘇藥酒,《本草綱目》處方中八味,金剛藤是其一。中原兩千年前已有正月初一全家老少飲屠蘇酒的風俗,清乾隆皇更始創於子時開筆儀式中以專用的「金甌永固」杯飲用。此杯共有四件,已分別流散於倫敦華萊士典藏館、北京和台北故宮。早年到北京爬野長城,曾順道匆匆一遊故宮,見過此杯,只覺裝飾華美,倒沒留意杯中物成份。
屠蘇藥酒 抗疫延年?
傳到東瀛,嵯峨天皇宮廷開始有此習俗,江戶時代更普及民間,新年喝的第一杯酒就叫「屠蘇」(おとそ),也只有日本仍保留此習俗了,過年前清酒賣場會有像茶包般的屠蘇料包出售,用時泡在以專用銚子(日式長咀嘴酒器)盛載的清酒中。只可惜,屠蘇不能治冠狀病毒,日本依然疫情嚴峻。歷代清帝以「金甌永固」杯飲屠蘇酒,為抗疫延年,亦是政權永固的願望,然而制度腐敗,始終無法靠人治維持,曾經擁有康乾盛世,二百年後仍步入衰亡,同治以後瘟疫以從未有的頻率紛至,命喪者以百萬計。宣統年間東北特大鼠疫沿鐵路線爆發流行,最終送走了清皇朝。
想起金剛藤,因為讀到屠蘇酒,也是因為日前登上山火浩劫後的鹿巢山,目睹一片燒成焦土的山野。原來藏身林下、惹人討厭的金剛藤,也付諸一炬,消失影蹤了,有點若有所失。驚蟄過後,大地復蘇,鹿巢山一片灰燼之下,已見青草冒出綠芽。金剛藤有地下塊狀根莖,很快能抽芽長葉,遭瘟疫肆虐的諸國,卻不知何年何日始能復原。
撰文: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