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我們?這是這幾週我一直在想的事,疫情看起來還沒有要消停的樣子,之前的恐慌也變為日常,又和本就有的矛盾、憤怒、仇恨結合在一起,產生新的人間變種。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無可避免地變遠,有日下樓太急忘記戴口罩,迎面而來三五個人立刻向一旁行開三五步,那速度和反應快到不必經過大腦思考,而我也秒懂之後奔回家重整裝備。戴上口罩回到街上,我又是我們正常人中的一員了。
朋友在歐洲公幹,遭遇截然相反,雖然這週義大利、德國的疫情也明顯惡化,但戴口罩出街還是異類。在德國,感冒被視為不需治療的疾病,去了診所醫生至多也就是給你一些藥草茶,痊癒就是走過一整個冰城再慢慢恢復。這個國家天氣也冷,所以出外常常看到有人乾咳或擦鼻涕,不會戴口罩。令他不適的一點正在於此,電車上有人大聲咳嗽不停,在他想像中病毒已經被射入車內有限空間,「還好我有戴口罩……」可是口罩又把他從所有人之中區隔出,他又開始慌亂──「也許他們覺得我是因為感染了才戴」,口罩讓「我們」一下變成「我 」與「他們」。
關於疾病的想像中,往往「我們」是無辜的、小心的,「我們」想要做的無外乎保護自己(也保護我們中的其他人)、彰顯「我們」執着的某種信念(健康、獨立、負責)。而他們則像喪屍,由於不小心抑或是不幸終於站到那一邊,未來也許可以回來,但現在要保持距離。
這一切都無可厚非,大道理講一萬遍,人的本能還是會怕、會厭棄。只是忽然明白,所謂「我們」是個十分脆弱、十分流動的虛擬概念。「我們」以我為中心,時時考驗其成員,是否和我一樣,是否還和我一樣。最近輿論的憤怒與傷心,與這種「我們」的邊界有關,有人想進去、有人不願意,有人想出去、有人感受到被背叛。
不知道是否能安慰到別人,我在想是否「我們」可以停止想像「我們」,或者給人際關係貼好細分的標籤:A、B、C是在育兒觀念方面和我接近的「我們」,D、E、F是常常會一起出遊的「我們」,然後經常更新分組標籤。畢竟,「我」都會變,更何況「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