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電影之榮光 - 蔡瀾

韓國電影之榮光 - 蔡瀾

二○二○年第九十二屆奧斯卡金像獎上,韓國電影《上流寄生族》斬獲最佳影片,是第一部非英語片得獎,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外語片四個大獎,大家都感到驚奇,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有韓國朋友的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個刻苦耐勞、奮勇上進的民族,不但在電影,其他方面如電腦科技,甚至於化妝品,一一躋上國際舞台,都是多年來的血汗。

我最早與韓國接觸的是在六○年代第一次赴漢城的旅行,愛上他們的食物,喜歡上他們的熱情,接着因為工作關係,與韓國結下不斷的情緣。

亞洲電影的成熟,令日本、香港、韓國、菲律賓、馬來西亞諸國團結,組成了亞洲影展,各地扣除了版權的買賣,也加強了彼此的合作。

最早來的是申相玉導演,他本人在六十年代已領導韓國電影界,有自己的製作公司和團隊,加上外國電影發行。在影展中與邵逸夫先生混得很熟,提出許多合作的計劃,邵氏也樂意接受,別忘記那是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拍什麼賣什麼,影片是靠量不靠質的。

最初各方出演員的方式,像林黛演妲己,申榮鈞演紂王的《妲己》1964,成績平平。見韓國片拍得又快又省,邵逸夫先生向申相玉說:「乾脆由你派來一群韓國導演,專拍香港片好了。」

結果就是鄭昌和,他受過好萊塢技巧的嚴格訓練,鏡頭交代得有紋有路,絕不胡來。第一部拍出的《千面魔女》1969成為第一部出口到歐洲的電影,後來的《天下第一拳》1972更是在美國主流戲院上映的片子。

金洙容導演的《雨中花》,也是很優秀的文藝片,那時一群韓國人,因飲食習慣,在同住的一棟大廈中,大家自作韓國泡菜,蒜氣熏人,受到鄰居投訴的事,記憶猶新。

申相玉每次公幹,都找我聊天,因為他是東京藝大畢業,我們可以用日語交談,成為好友。我每次帶隊去韓國拍電影,都是他大力支持。

人已過世,有些秘密可以透露,傳說中他也是繼他太太崔銀姬被北韓綁去之後,也隨着綁他。其實並不盡然,他去北韓,是自願去找他太太的,臨行前還向我告別。

在韓國拍電影時,申相玉給我的隊伍,都是刻苦奮鬥,熱愛電影的工作人員,每天的工作餐,只有泡菜和湯,我加餸,也遭申相玉反對,說不可破例寵壞。

看着他們爬高山、耐風雪,幾十斤重的燈光器材一一搬上,早起晚歸,男男女女,一點也不抱怨。戲拍完後痛飲馬格里土炮,大唱《紅色圍巾》主題曲,流着熱淚。當時我已經知道,這麼愛電影的人才,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

韓國經濟起飛後,三星集團也派多位公司領導來嘉禾,要求學習,但決策人都因成龍片忙於賺外匯,沒有理會他們,不然又有另一番成就。

早年的韓國電影市場,戲院上映的都是台灣片子,因為哭哭啼啼的主題很被接受,邵氏拍的《珊珊》,也成為韓國史上最賣座的片子之一。

後來有了《獨臂刀》,更喜動作片,可惜這不是韓國電影的主流,動作片並不容易拍,需要一貫的傳統,像美國人拍歌舞片一樣,不是說拍就拍得了。但這也不讓他們氣餒,把吳宇森的片子研究又研究,終於成功地拍了許多打鬥戲,因為演員都當過兵,受得了拳打腳踢,也成功地拍了不少。

刀劍片方面,韓國人把胡金銓的電影學了又學,結果拍出全度妍主演的《俠女:劍之記憶》,得到胡金銓的真髓,比許多中港電影還要傳神。

時裝片上,當然是《我的野蠻女友》2001發揚光大,培養出全智賢來,大家都說韓國女人都是整容出來的,但是全智賢一點也沒整過,全自然,紅到現在。

其他女演員也擁有一般韓國女人的烈女個性,為了演好角色什麼都肯幹,好像全靠演技的全度妍,常拋身出去,說脫就脫,也不受觀眾歧視。

自己國家的市場已可以支撐整部片的製作費了,許多大機構如三星和樂天,更在好萊塢片上作重大的投資。

奉俊昊的成長,也靠製作人的膽識,拍過《末日列車》2013和《玉子》2017等,摸熟了好萊塢片的模式而得到的國際門路。

韓國人投資的外國片,當年有張藝謀的《英雄》,但並非每部成功,後來的《長城》就一敗塗地,但他們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外國片投資不成功,投資韓國本土電影,最成功的有《軍艦島》、《大虎》、《三個傢伙》、《暗殺》、《颱風》、《登陸之日》、《龍之戰D-War》等等,全憑製作人的一腔熱血,就像全球經濟泡沫爆裂時,韓國人民把家中的金銀珠寶完全貢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