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WhatsApp告訴我《立場新聞》刊出盧斯達跟我做的訪問,是青年導演林子穎。Nora說他寫得好。接着,那一個下午和晚上就有許多朋友傳來訊息,說讀了這個訪問,有好多年沒有聯絡的朋友,有的年紀也老了。我大概說出了一些銀髮族去年來的共同感受。當天,連登也轉刊了,相信有些年輕人對一個老人有那樣的想法,也感到好奇。
我接受過許多訪問,大部份都問我的過去,和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像盧斯達那樣聚焦於我對年輕人的看法、特別是反送中以來我想法的改變的,應該未有過。盧斯達也是年輕人,他在網上的時論文章我看了十多年,是傑出的寫作人。
許多人都知道,我多年來都支持香港的年輕人,一方面是基於相信自然規律:年輕人代表着未來;另方面基於相信年輕人還沒有受到俗世的名利權污染,能夠率性而為。而根本的原因是維護言論自由,支持任何意見都有表達的權利,沒有甚麼天經地義碰不得的禁區。因此,年輕人追求正義,說錯了做錯了都沒有關係,人就是在不斷糾正錯誤中成長的。
但去年以來的事態讓我對香港年輕人的想法有了改觀,我發現他們不僅有初生之犢的勇氣,而且從善良和追求正義中激發出來的犧牲精神和智慧力量,使我震驚和由衷敬佩,也從中看到了香港在絕望中的希望。
訪問稿從我過去與左派、國家、社會主義分道揚鑣,到支持不受主流歡迎的本土和年輕人,到去年感動於年輕一代為香港未來的無私奉獻,我這大半生的心路歷程。
2013年,我把在《蘋果日報》的一些文章編集成書出版,書名是《香港思潮——本土意識的興起與爭議》。那時本土意識已經萌芽。而接着這七年來香港的政治社會局勢,就隨着本土意識與「一國壓倒兩制」的矛盾與抗鬥而展開。到去年的反送中運動,終於使本土意識成為香港不能逆轉的思潮,香港人普遍確定了自己的身份認同。
去年中,日本有人聯絡我的出版商,想把七年前的《香港思潮》譯成日文出版。我同意並同譯者聯絡,想不到譯者是我30年前在香港的朋友,當時共同社駐香港的特派員坂井臣之助。日本在去年看中這本書,當然因為香港事態在日本引起廣泛關注,而他們亦想到香港人的奮起,同多年來的社會思潮動向有關。這本書下周在日本各書店發售,書名是《香港為何抗鬥》。我為日文版寫了一個較長的「代序」,對去年的反送中運動作了回顧與前瞻的概述。
香港目前最受關注的是疫情走勢,而疫情的發生以及在香港的擴散,則與香港多年來與之抗鬥的強權密切相關。現時財政司的派錢和對警隊大幅增加撥款,也是強權一貫的胡蘿蔔與大棒的兩手。因此,我打算下周將這篇「代序」,擇要在這個專欄刊登。
有些朋友對盧斯達訪問稿的題目「我時日無多……」感到不舒服,題目引發許多網友留言祝我「長壽」。在此表示感激之餘,也順帶提一下,「時日無多」不是我對年老的感傷,只是對訪問者問及「會不會覺得不夠時間」的回應。我從來認為生命無常,來去都沒有軌迹可尋,我只要活着一天,就要掌握每一刻的存在,實現自我,因此不會去想時日還有多少。時日無多,或來日方長,都是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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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