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又不是專做中國人生意，耳朵尖的我幫襯這麼多年，不論在京都總部抑或東京青山分行，就從來不曾聽過有人以任何音量的普通話與服務員交流，理論上完全無必要逢迎財大氣粗的暴發顧客，所以門口張貼「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應該是來自真心的祝福。一方有難，左鄰右舍未必奉旨伸出援手，何況這次天災包含非常昭彰的人禍成份，別的不提，那艘在橫濱泊岸的鑽石公主號，確診個案一天比一天多，連累日本成為原產地以外疫情最嚴峻的國度，直腸直肚的粗人，恐怕早就把播毒國罵個狗血淋頭了，居然不計前嫌好言勉勵，實在不知道欣慰好還是羞愧好。什麼前嫌？哦，記憶沒有短路的你，不會忘記九年前三一一大地震，大陸網民拍手歡呼的盛況吧？那種舉國不約而同的幸災樂禍，徹底摧毀我對人性的基本認知，腦海立即浮起《黑暗的心》幾隻字──康拉德的小說，哥普拉搬上銀幕中文片名《現代啟示錄》。
我和京都向來性格不合，九轉迴腸令習慣紐約式手起刀落的城市人覺得造作婆媽，八面玲瓏又近乎小器勢利，遲至去年雙方總算有運到，三日三夜除了一齣歌舞伎無所事事，橫街窄巷意外讓我逛出趣味來。或者那家分佈在花遊小路的字號其實預告了時辰終將降臨，傳統中靠攏摩登的路數，不正是古城的生活態度嗎，「風月同天」出自他們嘴巴，遙遙印證昔日長安的圓缺，三條四條五條，通往暗暗相許的繁華。毫無疑問，他們掌握了一些異域早已消逝的秘密，濃淡相宜的墨汁，勾出曾經以為不屬於自己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