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隔離病房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隔離病房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搬屋,再次看見自己。

要留甚麼,不留甚麼,到最後,絕不含糊。有些小東西,留了很長很長時間,連同一堆雜物包好,在垃圾站前一扔,啊,原來心裏是這樣暢快。

古玩老朋友說,易斷難捨。我說,有些東西,你再看一眼,很清楚知道,以後不見,絕不可惜,很容易便掉了。老朋友說,人與物,也一樣。

親人轉隔離病房 嚇一跳

原來,在經歷最嚴峻的時刻,心裏反而不會退縮。解決問題,要立刻探求可行方法,然後揀選其中一項。那不是說你一定能挑最好的方法,但理性的了解及思考,可以阻止無謂的恐懼與焦慮。我想,強人,大概是這樣煉出來的。

在長康邨出現疫廈前的那天,醫院病房特別通融,讓我推輪椅送親人入內,安撫一會才離開。進去的一刻,醫生護士對我這個唯一的病人親屬望了一眼,之後各自忙自己的。除了基本的口罩,不少護士及病房助理,都佩戴了各式各樣的護眼罩,各人都在忙碌的處理手上工作。一個眉目清秀,鼻樑筆直,臉胚精緻的優雅婆婆,醫護替她準備轉院,「送你到XXX護養院,走嘞,這裏多菌。」

在病裏,人的選擇不會多,只能悉力以赴。那晚十一時多,手機屏幕突然出現那個熟悉的醫院電話,眼睛像着了警號。然後是一個當值醫生的陌生聲音,他準備把我年老的親人送到隔離病房。啊!嚇死了。在這個時期入院已經夠擔心,要入隔離病房?可是,他一步一步解釋程序及原因,聽來非常合理及嚴謹。

他說,所有呼吸系統問題的病人都要接受冠狀病毒測試,因為家人要用氧氣機把體內濃度過高的二氧化碳排出,萬一是潛在病者,就容易感染病房的病人及醫護。所以,在病毒測試未有結果前,為安全計,要暫時性遷到隔離病房。反過來思考,醫院奉行這些措施,也對自己親人免受感染多了一層保障。

香港 至死不休的夢幻城巿

三扒兩撥令醫生知道我明白了他解釋的防疫的考慮,聽得出他心裏好安樂。然後,我故意問:「其實,我們是沒有選擇的?」

「是,你們沒有選擇。」通知家屬之後,就要馬上轉送隔離病房。

「醫院目前仍然未有被隔離的病人?」

「是,這一刻沒有,以後就不確定了。」老實說,這陣子,我感謝公立醫院醫護到不得了。家人入院後,一直能在電話一步一步解釋治病的內容及想法,比在私家醫院所得到的解釋還多。就連隔離病房的格局,醫生都細心解釋。在一個大病房裏,會有幾個獨立小房間,每一所只容納一個病人。

「那誰照顧病人?」

「會有醫護巡視的。」而且,每一個小房間,都有double doors作安全屏障。醫生答應,若翌日早上知道結果並能遷回普通病房,會通知一聲。「好,我特別給你寫一張字條。」翌日,果然言出必行。人在疾病裏,得到良好合理的醫治,就感覺有尊嚴。醫院一直跟進通知病況,包括物理治療科的護士,好得是我想像以外的。

記得到醫院那天清早,在過海隧道長長的車龍等候期間,看到圍牆上好幾張肺炎樓價的街招。甚麼甚麼海景豪宅,劈價一半,也是好幾千萬。黃埔肺炎樓,不到四百呎,說大劈價:六百萬。香港,就是這樣一個至死不休的夢幻城巿。一邊的人在死亡邊緣,一邊的白無常,準備張開噬人的嘴巴。這陣子,在各方面我都走進高危的境地,朋友的各種聲音,都聽過了,有人叫我stay safe and stay strong,有人相信我的internal strength。而我,學會在困境中以理智避開天生的感性思維,就像揸一轉從南到北的長途車,只有前行,沒有退路。危難獨處、獨思,原來是最好的狀態。感謝所有對我好的人。

「我也走了,四月到美國找工作。」我聽了,是有點傷感。一個熟識的年輕女護士,當我把近日接觸醫護的經歷分享後,她卻告訴我打算走了,因為,她已經不喜歡香港。有做金融地產的,咬着牙對我說,「現在好多人好不喜歡香港,要賣樓。」也有人說,要努力賺多一點,為移民打算。香港,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軀體,各種各式的人,各種各式的原因,還要在她身體抽血。

你的日子如何,香港也必如何。

奉俊昊 從擲汽油彈到世界舞台

那個讀書時會參加示威及擲汽油彈的韓國導演奉俊昊,跟韓國民主一起成長,上大學經常走課,示威也會偷偷去看電影,一心一意,鑽研電影名作。他喜愛馬田史高西斯,創作也吸取了馬田格言的真義:The most personal is the most creative。曾經的年輕抗爭者,奉俊昊能用另一種主張去看待學運時製造燃燒力較低的汽油彈,他稱之為人道主義molotov cocktail。今天,他把個人思想漂亮地搬上世界舞台,社會已改變了,他依然忠於自己,還能摘取奧斯卡史上首部非英語最佳電影獎,以及最佳導演獎。

萬物一元,不要放棄香港。真理,是給有勇氣搞清楚生活中重要事情的人,然後,你才有勇氣為真理而活。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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