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肺炎疫情由中國蔓延至全球,多個國家及地區先後全面禁止內地人入境,避免引發大規模社區感染,但經歷過2003年沙士重創,港府卻沒有吸取血的教訓。當全球確診個案突破8,000宗、三名本地醫生處理武漢確診病人出現不適,特首林鄭月娥卻堅持「全面封關不切實際」,即使宣佈半封關仍為內地人留「生」路,多個關口大開中門。留給港人的,卻是準備迎來社區爆發的死路。
危城之下,一群醫護背負道德責任、被綑綁於「同心抗疫」的口號中。四名前線醫護人員,屯門醫院隔離病房醫生鄭耀輝、兩名隔離病房護士黃先生(化名)及Sharon(化名),以及救護員Max(化名),各自承受政府防疫慢半拍造成的風險,同聲自嘲是「一群等死的人」。他們至今仍緊守崗位,直言不忍港人遭病毒圍城,「希望大家抱住盼望繼續堅持落去」。
記者:林穎嵐
【醫生分枱食開年飯】
在屯門醫院任職呼吸科的醫生鄭耀輝,自1月2日被安排進入醫院隔離病房工作,一個月內,他目睹同袍接連陷入崩潰,逾三成同事受情緒困擾,他自己亦高度戒備,與家人過年都要同屋食飯,分枱起筷。「我自己係憤怒多於驚恐」,作為隔離病房醫生,他坦言現階段只能自己香港自己救,留守前線至最後一刻,「希望大家都懷住信心……如果連前線醫護都冇希望,咁市民更加見唔到希望」。
沙士教訓「完全冇得着」
鄭耀輝在屯門醫院任職呼吸科醫生六年,曾與醫護同袍力抗多種高傳染性疾病,但面對今次武漢肺炎疫症,鄭形容是近年最嚴重的一場硬仗。自12月武漢爆發肺炎以來,確診及死亡人數幾何級攀升,至今全球確診人數逾6,000人,死亡人數逾百人。鄭直言各國早已證實武漢肺炎傳染率驚人,最憂心是未能確定其傳播途徑,令前線防不勝防,認為香港一日不封關,前線如同送死。
香港經歷2003年沙士,當年醫護齊心救港,17年過去,前線卻在疫症當前提出訴求,是怕死還是壓力爆煲?鄭笑言兩者皆非。「沙士一開始,我哋連係病毒都唔知,係各階層同心協力搵出病毒,真係成個社會一齊打呢場仗。」鄭形容,不論有否疫症,死,只是他們最壞打算,「但時至今日,我哋完全知道佢係點嘅病毒……咁樣我哋都唔實行當年用咗好多人血汗換嚟嘅知識做隔離,即係沙士經歷係完全冇得着」。
本身育有兩名子女的鄭耀輝,在隔離病房工作期間仍每晚回家,但返家前必先做好消毒工作,「𠵱家接觸小朋友時間少咗好多啦,平時喺屋企都會戴口罩,唔敢直接接觸屋企人」。他笑言,今年初一依舊跟家人吃開年飯,但卻是同屋食飯,分枱起筷,「都擔心自己有事傳染畀人……感覺會(難受),但呢樣嘢係一定要做,唔係就冇人保護到佢哋」。作為前線醫護他直言無懼困難,但看着同事崩潰,着實難免心傷。
睹護士情緒低落痛哭
鄭指,現時部份被調派到隔離病房的護士是經由抽生死籤決定,被選中者均來自不同部門,部份人是從未接觸傳染病科的護士,房內瀰漫惶恐氣氛。「工作氣氛好差,大家擔心有冇機會受感染,擔憂嚟緊會再有幾多確診病人入嚟醫院……但可以做嘅都只係擔憂。」
他曾於病房內見過有護士休息時抱頭痛哭,「同事情緒都好低落……有啲好樂觀外向嘅,呢段時間都變到好內向,冇再同人交流」。無奈當醫護的,再軟弱都要撐下去。
【護士代新丁入火坑】
自武漢肺炎在本地爆發,各大醫院醫護相繼被抽生死籤,中籤者將被安排進入隔離病房工作,然而,在抽籤前已有一批護士遭事先點名,直接被安排進隔離病房,黃先生(化名)和Sharon(化名)正是其中兩位。作為有隔離病房經驗的護士,他們形容被調派是早料到的事,未有太驚慌,「只係我哋有個覺悟,係我哋真係會死,亦從來唔怕死」。惟面對港府拒絕封關,他們憂心的卻是無辜同事被推進火坑,「如果冇經驗嘅同事入咗去有事,我寧願嗰個係我」。
黃先生和Sharon都在公立醫院任職護士逾七年,入行初期都曾於隔離病房工作。「我哋係第一批會入去嘅人,之後其他同事就要抽籤抽順序入去……其實舊年12月武漢爆肺炎,我預咗會有(被調任)呢日。」但關口繼續中門大開,內地病人蜂擁而至,院方開始需抽調其他部門人手,就連未曾接觸傳染病房的護士亦被「徵召」。
隔離病房易錯惹恐慌
「我哋有做過,大概知隔離病房係乜,冇做過嘅,聽到要入去會更驚。」
Sharon指隔離病房工作量相對多,除了照顧病人日常外,還需兼顧協助化驗的工作,「化驗要做好多工夫,先可確保化驗品喺安全情況下送走。」他們指,隔離病房工作繁複且危險,不熟悉者易出錯,坦言許多同事都顯得極為驚慌。「𠵱家大家嚟自五湖四海,默契都未有,坦白講係幾混亂。」黃先生亦指,雖然曾於隔離病房工作,但都需時熟習,「我可能聽一至兩次可以熟悉運作,但有啲同事完全冇概念,聽完都唔明」。他們都認為,特別是未能確定傳播途徑,令不熟悉運作的同事更危險。
「所以好矛盾,特別係當我知道原來我(從隔離病房)調走後,會有個冇經驗嘅同事入去,有事,我寧願嗰個係我。」黃先生坦言正考慮延長在隔離病房的工作周期。「如果有同事感染咗,我會擔心過自己有事。」他直言並非大愛,但面對政府死不封關,他們深知前線更不能倒下,每位同事都是港人最後防線,「我哋都好想做嘢逼政府回應,但真係走唔到」。
與妻對談多以淚作結
黃先生和Sharon同樣選擇了坦然面對,但前者已婚,後者單身,要去要留,考量的自然有所不同。「如果有本地醫護感染到或者死,我諗我會寫定遺書」,黃先生面對死亡,他不畏懼,但面對同為高危病房前線人員的妻子,他卻不想她承受風險。「我叫過佢辭職,真係寧願我有事都唔想佢有事」,他指兩夫妻近月多次談及這話題時都是以眼淚作結,「我諗係大家都心領神會啩」。兩人在沉默中達成共識,留下,只為守住真香港人。
【救護盼緊抱孩子「隨時冇得講再見」】
武漢肺炎疫情迅速蔓延,本地醫護被迫「送死」,但還有一群前線人員出勤如同賭命,他們就是救護員。「最憂慮係自己中咗(武漢肺炎)都唔知,去到有日頂唔順突然冧低,連同屋企人講再見機會都冇」,救護員Max(化名)坦言自己已成了「等死一群」,隨時在保護不足的裝備下中招,但面對港府拒絕封關,一班同事不忍香港淪陷,無奈要緊守崗位。
病人隱瞞病歷防不勝防
Max是一名有十年以上年資的救護員,跟他見面當日是個大清早,他戴着口罩露出一雙佈滿紅筋的眼睛,原來他剛下班。甫見面,記者打算跟他握手,他馬上避開,「唔係幾好啦,我唔知自己係咪帶菌者」。育有兩名年幼兒子的他,是家中經濟支柱,自武漢肺炎爆發,他每日下班均膽戰心驚,必先全身消毒才敢踏入家門,「我連瞓覺都戴住口罩」。
「我真係連基本保護自己能力都冇。」Max坦言,在未能確定傳播途徑下,署方卻要前線沿用一般處理傳染病使用的藍色保護袍、頭套、N95口罩、即棄式全臉緊貼面罩及手套,「中間有空隙可透空氣,如果有空氣傳播,保障範圍都好細」。他指,救護員裝備簡陋,不足以抵抗武漢肺炎病毒,「醫院啲保護袍都好過我哋,我哋𠵱家用緊嘅,薄到手指一抓就穿」。
「醫護界𠵱家有句口頭禪,就係自求多福。」Max指救護員屬第一線接觸病患,由控制台接call後由分局分配人員去車,「我哋去車前通常只知性別同歲數,今次唔舒服原因」。他指近日每日平均處理10宗個案,有八成個案有發燒,大部份是內地人,「呢類case基本上問唔到病歷,因為太多隱瞞」。
Max憶述受訪前一日接獲一宗頭暈送院個案,「佢有發燒,問咗佢好多次:『有沒有返過大陸?有沒有去過醫院?』佢冇講嘢,一上車就同我講:『我噚日由深圳返嚟,去過醫院。』」當時Max只佩戴外科口罩及手套,結果需即時返局全身消毒。
靠借醫院酒精消毒白車
「就算呢排做到疑似個案或發燒,一般都冇機會消毒架車。」他解釋正執勤的救護車不能隨便off run,由於消毒程序需時20至50分鐘,要提供足夠理由予局方批准,「變咗要靠喺醫院嗰15分鐘,問清潔姐姐借清潔酒精做簡單清潔」。
Max感慨當局未有為前線着想,「𠵱家我要抱啲仔女都要等放假」。他坦承近月不敢再親吻孩子,希望安全情況下最少能抱抱他們,「如果我今日返工前冇抱過,我真係有事再返唔到屋企,可能同佢哋講再見,連摸佢哋機會都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