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暴之戰】魚蛋革命四載回望 本土派青年的傷痕與啟蒙

【抗暴之戰】魚蛋革命四載回望 本土派青年的傷痕與啟蒙

【抗暴之戰】
2016年的年初一晚,沒有人猜到一串魚蛋,會變成民怨爆發的導火線。那夜警員兩度向天鳴槍觸發騷動,旺角街頭烽火四起,直至天明。一夜抗爭過後,有人身陷牢獄,有人逃過一劫;四年後回望,釋囚Lion與倖存者阿弱、Samantha(俱為化名)仍猶有餘悸。今日的反送中運動,勇武抗爭漸成主流,三人仍然奮戰,分別以抗爭者及公民記者的角色在社運風眼下匍匐前行。

旺角騷亂始於本土民主前線網上呼籲民眾到朗豪夜市守護小販,Samantha響應號召到場,他指衝突未發生前,氣氛和諧。當晚「black bloc」全黑裝扮者少,少有防具,大多只有口罩,很多人沒料到「開餐」最終變「開年」。直至警方在砵蘭街架設防線,與本民前的盾陣對峙,雙方劍拔弩張,市民群起擲物,及後警方噴椒還擊,後來旺角火頭四起,示威者掟磚及搶警棍,警察又開槍和拉人。衝突前Samantha還在後方吃東西,幾輪推撞之下,漸被擠上前線。他目睹警員把磚頭反擲向群眾,有示威者頭破血流,「警察就像癲狗那樣打人,『爆晒缸』也繼續打。」有人希望救手足,圍毆警員,「我看見手足將一名便衣警打到跪地求饒,才發覺警察在沒有裝備下,原來甚麼也不是。」當刻他沒有多想,與群眾一樣,基於自衞本能還擊。「大家都想歡樂地過年,為何政府要逼市民到這田地呢?」

衝突發生之時,阿弱正和親戚吃團年飯,眼前一幕幕觸目驚心的畫面,難以下嚥;交通警兩度向天開槍和山東街的火路障,更令他徹夜難眠。「咁大個人,從未見過這樣的香港。」他自覺不可以拋下街上的手足,便坐頭班車到旺角「接力」。

Samantha認為這大半年來香港人的進步已超乎想像,他寄語港人不要「捉鬼」,堅持不割席。

2016年初一晚,即使朗豪夜市前方已爆發衝突,後方的人們仍在大快朵頤,如平行時空。

當日交通警被示威者攻擊,後來向天開兩槍示警,兩發槍響,打在不少人的心中。

自2014年社運沉寂之後,阿弱感到困惑及迷失,因為不論在校園或社會上,都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聲音。

逃脫反思 報答手足

天亮了,他在廣華醫院附近已嗅到燒焦味,去到山東街,人們大喊防暴已逼近。阿弱與手足們用盡一切方法掘磚,後來發現防暴只有一街之隔,及後他們反擊失敗,開始逃亡。逃到亞皆老街的時候,他忽然被警員抓住,糾纏數分鐘後終於脫身,回望亞皆老街,卻看見剛才身邊的兩個手足,被警員鎖上索帶。那時,阿弱經已身處巴士上。儘管僥倖逃脫,卻在阿弱心中留下創傷。他有一段時間害怕天明,看見旺角的破曉,便會想起年初二的日出,令他心有餘悸。但阿弱不斷問自己,今日有幸逃脫,之後要怎樣努力才可報答被捕的人?

Samantha亦很害怕警方翻查閉路電視,找到證供將他逮捕;如今回想當晚的一切,他形容︰「就像發了一場夢。」這夢孰好孰壞?他想起因擲物被重判七年的盧建民,還有流亡海外的人們。「我的好夢,就是一眾被捕手足的噩夢。」

事後,阿弱小睡後去拜年,親戚看着電視怒罵「死廢青!破壞條街!」,他沒有辯解,因為自己就是他們口中的廢青;亦因為,本土派的聲音在社會上不曾被了解。除了建制,泛民亦齊聲譴責暴力,直斥有人意圖破壞香港,望市民冷靜切勿「中計」,義正辭嚴與勇武本土派割席。突破和理非的社運傳統,猶如犯下天條,Samantha十分灰心,「我們也是為香港好,也是為同一目標爬同一座山,為何要不斷指摘我們?」

相比起2019年警民之間的遠程駁火,2016年更多的是對峙和埋身肉搏。

當晚是「勇武主場」,示威者首次燃燒雜物,甚至車輛作路障。美聯社

沒有退路 長期抗爭

2016年的初二清晨,隨防暴和速龍推進,示威者作鳥獸散,騷動看似一夜便告平息,但初一事件實為故事開端,造成破窗效應,令勇武路線現在被廣為接受甚至得到肯定。Samantha說,每個年代的社運也需要有先驅者,例如在獄中的梁天琦,亦如當年高舉藏獨「雪山獅子旗」而被貶損、最後銷聲匿迹的陳巧文,不少網民說,香港人欠她一個道歉。

即使被污名、被捉鬼,他們都表示沒有退路,要繼承前人對香港未來的想像,要成全這種責任和視野,為他們完成未完的事。在反送中運動中,Samantha走上前線,即使被捕,仍繼續抗爭;阿弱曾赴前線,後感力有不逮,退居幕後製作文宣,深耕社區。

二人不諱言主張香港獨立,冒天下之大不韙,這條路需要付上極沉重代價,「豈是扔一下磚就能完成?」一夜「革命」,讓阿弱意識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能會很漫長、很血腥、很恐怖和很黑暗;我雖然作為很渺小的香港人,也要出盡力,令這條路行得成。」

2016年2月8日,旺角上演了一場震撼社會的警民衝突,91人被捕,130人受傷,事件被官方定性為「暴亂」,被傳媒稱為「騷亂」,卻在抗爭者間有一個浪漫的名字——「魚蛋革命」。「『騷亂』一詞似是令事件去人性化;魚蛋是有血有肉的,以之命名,好像更實在。」訪問時,阿弱披着一面黑色的旗幟,上面的八個字曾經是人民的忌諱、政客的禁語;四年之後,終於鏗鏘而嘹亮。

魚蛋革命一夜,青年在街上掟磚,發洩長久以來被政府打壓的怨氣。

事後,本土民主前線多名成員被捕,梁天琦(下)、黃台仰等人被控暴動罪。

記者︰蘇麗真
攝影︰鄧欣、林亦、陳港怡、盧君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