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人誌:兩對抗爭「黃」師生為公義齊上前線

蘋人誌:兩對抗爭「黃」師生
為公義齊上前線

反送中運動不乏中學生參與,黃絲老師更成政府與教育局的打壓對象。校園裏,奉公守法的「黃師」怕被以言入罪,而黃絲學生則警惕着關心自己的老師是否「偽黃」。當政府只着眼於老師可有違法,一些「黃師」卻甘冒風險、承擔照顧學生的責任。記者找來Ms Fung(化名)與司徒Sir(化名)談談老師為何上前線,同時找來他們的前線抗爭者學生,說說自己對抗爭老師的看法。
記者:趙曉彤
攝影:馬泉崇

Miss Fung自蒙面法實施那天起,覺得身為人的權利也被剝削,便不再視「教師」角色為參與抗爭的枷鎖。

Miss Fung:學生死了,也要帶走條屍

反送中運動以來,「Safe? 」「Yes.」「Good.」是Miss Fung與學生W(化名)最頻繁的訊息對話。Miss Fung從不過問學生在現場做甚麼,只希望學生可以安全離開,因此常常在衝突現場停留,學生往往缺乏危機意識,她就安排安全屋、義載車輛等,也記下學生的身份證號碼等資料,並緊握着手提電話,一有學生求救,她要馬上行動。

自從暑假時,她的第一個學生被捕,而當時學校並沒有任何被捕學生的支援,她就開始留意經常「發夢」的學生,又自行惡補法律知識,也開始以「照顧者」的大人角色來到現場。一次,警民衝突在她的住處附近發生,W忽然來電:「走唔到啊!」W走進了被警察重重包圍的地方,且人生路不熟,以為這次死定了。Miss Fung接到電話後,就極速奔向現場,一邊跑,一邊想着如果到達時,看見W已被捕、被押上警車……

司徒Sir認為連學生也明白要為自由和公義而戰,教師也應明白這個道理。

視學生為己出 成求救對象

不怕一同被捕?「當時沒有想。」Miss Fung答。「學生只有十幾歲,始終有個大人在身邊,就算你死了,我都知道,我會帶走你條屍。」

她未結婚,沒有子女,熱愛教學工作,與學生關係親密,視學生如同自己的仔女。當學生與淺黃甚或藍絲家人意見不合,黃師就是他們的唯一傾訴對象。W說,自從走上前線,她的所有求救對象都是老師,因為老師是她最信任的人。

Miss Fung欣賞學生為社會承擔的勇氣,平日站在台上說話也嚇得雙腿發抖的學生,竟然可以如此勇敢,但同時學生沒有危機意識,從來不會預先規劃逃生路線,往往是「出事再算」,令她非常擔心。那次她幸運地找到W,給她替換「街坊裝」後,帶了她回自己的家暫避。但不久,W就在另一次遊行裏被捕,來不及通知剛到現場的Miss Fung。及後,Miss Fung不少學生被捕。

Miss Fung只讓學生知道自己的政治立場,從來不會與學生結伴抗爭。只是在6.12的催淚煙裏,她剛巧在防暴警察面前遇見孤身一人的學生,立時上前帶走學生。她最初是和理非抗爭者,「老師」角色令她頗有顧慮,即使在現場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一雙眼睛,仍然不會做太多觸犯法例的事,如掟磚和放火是一定不會做,因為光是站在現場,如被別人認出,放上網,已很有可能失去工作。然而,不時有學生認出她,上前大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她立即示意學生別作聲。

W最信任的老師之中,Miss Fung絕對是首位之人。

失去做人權利 不稀罕份工

「老師」角色一直是她參與運動的包袱,直至實施蒙面法那日,整間學校都因為師生的心情沉重而處於死城狀況。那夜,她下班便去「開花」,設路障、掘磚、執磚……雖然她不是掟磚的人,但她知道自己是在參與暴力行為,「心態是你要這樣剝奪我做一個人的權利,其實份工如何已不重要」。

一直以來,她身邊也有不少黃絲同事,但部份同事停在淺黃狀態。7.1那夜,她因為有學生在立法會裏,她一直留在立法會外,一個淺黃同事知道她不離開,質疑她是否認同衝擊立法會的行為。她原本以為,這個同事以後都只能有工作上的交流,不能再做朋友。後來,這個同事親眼目睹學生被捕,到醫院探望骨折的學生,便變成與她同一陣線。Miss Fung表示,很多老師守規矩地抗爭,覺得老師要符合社會對這種職業的道德規範,「但當你目睹學生受苦時,會覺得老師的枷鎖其實很無謂」。

校外熱血抗爭,但回到課堂,Miss Fung卻從不主動談論反送中,一方面是她熱愛教書工作,雖然甘願承受「開花」被捕的風險,卻覺得因為以言入罪而失去工作不值得。她也沒有信心可以和藍絲學生就反送中而對話,認為改變他們的想法,難度跟改變藍絲家人一樣。

於是,當校園外的警暴與示威者正在激戰時,她竟然在課室裏教導學生一些數學公式,如同身處平衡時空。突然,催淚煙飄進校園,學校立即廣播要師生關窗。一些顯然未去過現場的學生非常驚慌,不斷說:「Missy,催淚煙啊!」「催淚煙而已,不會死人的。」她的冷靜令學生感到驚訝。擾攘一輪後,同學又再繼續做數學堂課,她感到整個場景很荒謬。

被捕後遺症 對體制失信心

而W在被捕過後,因自己的名字已留在警署,無法專心讀書。Miss Fung表示,當一個學生對社會制度失去信任,看不見將來,就不可能相信考試制度,她也不知道要如何繼續𠱁學生用功讀書。

Miss Fung與W相識數年,感情要好。記者要求兩人就反送中互問對方一條問題,W最想知道Miss Fung如何面對藍絲同事,Miss Fung表示她會把情緒放在心裏,但學生多為黃絲,不時會直接責罵或怒目藍師,她有時是同情對方。

Miss Fung說W一直很喜歡自己,最想知道如果自己是藍師,W會怎樣?W表示只要不攻擊她的底線,不要說警察做得很正確,互相尊重,她可以跟不同立場的老師做朋友。很可惜,她被捕後,回到學校要面對藍絲老師的冷言冷語。

司徒Sir:學生明白道理,冇理由我唔明

司徒Sir寫了一封長篇遺書,放在學校。每到現場抗爭,他不只有心理準備會失去教席,還因為子彈無眼,有可能失去生命。「但所欲有甚於生,有些東西比生存更重要,學生也知道這個道理,無理由我不明白。」

不像Miss Fung任職於「黃校」那麼幸運,司徒Sir任教的中學一早表明其親建制立場,學校也只有寥寥數個黃師,而司徒Sir並沒有遇見任何像他一樣到前線抗爭的「老師同路人」,於是,他在前線偶遇學生,學生也因此知道他是「真黃師」,願意與他傾訴。凌晨一兩時,外面正在激戰,司徒Sir接連收到學生的電話,一接通,學生就不斷講遺言,又問他記不記得大家一起做過甚麼事,曾發生的某件事真是不好意思。

司徒Sir於親建制學校任教,要提防同事針鋒相對。

藍校真黃師 傳揚社會公義

亂世裏,司徒Sir認為老師不應退縮,「很多上了年紀的人,像我的同事或朋友,都會覺得這場運動應交給小朋友主導,但這樣做是不理想的,我們都是這個城市的人,大家都有責任出去。有人常常說學生無顧慮、後生,我很不認同,學生所斷送的青春是比起你現在的金錢和穩定更為珍貴」。

Mary(化名)在初中時已聽過司徒Sir在課堂談論社會公義,因此知道他不是「偽黃」,放心跟他說自己走到前線做「肉盾」,也跟他說自己有了心理準備會被捕甚至成為浮屍,但為了自由、民主和她眼中的「下一代」小學生,她要站出來。校內,有些老師自稱「黃絲」,主動關心Mary和參與抗爭的同學,Mary最初覺得這些老師很好,但漸漸發現他們很努力查問「犯罪細節」,原來,老師也有「偽黃」。Mary眼中,這間親建制學校的不少老師只求一刻安穩,幸好也有明白他們的司徒Sir。

Mary最想知道學校有沒有打壓黃師,「絕對有,」司徒Sir答,「管理層會覺得學生有任何反抗動作也關我們事,某程度是我們教出來的,因此將責任歸究在我們身上」。回到校園,司徒Sir的感受就是踩鋼線。

一方面,他認為反送中已變成持久戰,因此老師的角色非常重要,相信如果教育做得好,下一代人會想出更有創意和效率的方式去抗爭,「教書是為這場仗入好彈藥,準備好」。但另一方面,他會怕「做多了」而令教師工作玩完。

學懂法律知識 助被捕學生

他不會在課堂教導反送中,「一個課室有三十個學生,廿九個願意聽,自然無事,但學生跟家人分享,而家人如果很反對這場運動,你講得太明白就會給人話柄去投訴你」。事實上,他已接獲幾個家長的匿名投訴。當司徒Sir問Mary最想老師如何支持學生,而Mary答:「希望老師可以在課堂多講反送中,令原本完全不關心政治的同學也會了解更多。」Mary的希望,司徒Sir大概難以實現。

但在下課後,只要有學生主動向他談論反送中,他會暢所欲言,因為是在輔導學生,是老師的工作。一次,一個被控暴動罪的學生與他傾談許久,細說自己在警署所受的不公平對待,他覺得非常難受,一個為社會好的學生卻被控告嚴重罪名。他有幾個學生被控罪,然而學校的處理方法僅僅是「給老師處理」,並無任何支援,他只能主動查找資料及向朋友請教法律知識,當學生被捕,他立時聯繫家長,教導對方接下來要怎樣做。好幾次,學生家裏只有老人家。也有一次,因為學生的家人不在港,他到警署保釋學生。

變身抗爭者 親手促成運動

平日到抗爭現場,因為怕被認出,他總是用衣物完全遮掩自己的容顏,他猜想學生是憑他的步姿認出了他,就算去到前線,也有學生拍拍他的肩說:「喂!阿Sir!」有時,他只打算帶物資到場支持一下,卻往往不自覺地走到第一排,「有時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心,自己讀這麼多書,就是要在適當的時候幫助他人,對嗎?當你想起很多人受苦或面對不公義的事,就會有衝動出去」。

不同於Miss Fung,司徒Sir不會用「救學生」的心態到現場,每一次,他都是抗爭者。「你今天保護了二十個,你確實是盡了力,但他日可能有三萬個、三千萬個受苦的人。所以我是一個抗爭者,我要令這場運動成功,才可以真正保護到學生、甚至不是學生的人」。